致丽贝卡(第10/71页)
奇怪的不只是柯特兹早期作品《流浪的小提琴家》和《盲人手风琴家》(The Blind Accordionist)已在回顾中如同失落家园获得了田园诗般的确认。(7)更令人惊讶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早在他二十岁在故乡时,眼光就因即将来临的失落而触动。六岁,他已开始展望拥有相机后所要拍摄的照片,一旦开始使用相机,他便以拍摄照片来表达自己的情感,而对待相机本身倒是低估、厌恶,未加充分利用。它们成了回忆的照片,而一开始则如预言,是他自己命运的客观再现。即使作为一位富于生气的年轻人,他心里的一部分却从更为苍老、悲伤的自我角度看待事物。或许,这就是他早期的照片显得如此成熟的原因。1959年,当他在第六大道看到盲人手风琴家,这一瞥似乎并不那么简单,而是他多年前所见的另一版本。这并不准确,时间延长(这包含了两种单独的场合)和压缩(两个邻近的时刻)。在这种情况下,想象柯特兹是否在1959年听到与1922年一样的乐曲,这并不是异想天开。摄影师和他的代理人——盲人手风琴家,他们其间在做些什么?关键是并没有其间。只有那一刻和此刻,没有两者之间,只是手风琴在不断折叠、扩展,和不变的曲调:
我们是撒在田间的罂粟花,
我们是滴着血的简易十字架,
小心简短韵律里隐藏的感伤,
明智而善良。
富兰克林·罗斯福(Franklin Roosevelt)死于1945年4月12日,第二天,大家在火车站等待总统的遗体被运往北方,埃德·克拉克(Ed Clark)拍摄了海军军官格拉汉姆·杰克逊(Graham Jackson)正在演奏手风琴曲《念故乡》[10]。在照片中,杰克逊泪流满面,视线模糊,在他身后的左手边,有一群白人主要是女性,正在等待棺材经过,很难说她们是在看杰克逊,还是在看拍摄他的摄影师。从照片上看来,杰克逊的右手没有拍全,只露出一半断指,就好像他是一名战后伤兵。如果我们看到他的完整手指会更有说服力,但这可能性——微妙的音乐所表现的相应的视觉效果——被切断,被截肢,更加重了这种疼痛感:那种哀号,那种哭喊,那种呼叫。
10. 《念故乡》(Going Home),埃德·克拉克,194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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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故乡》是德沃夏克《新世界交响曲》(New World Symphorry)中的广板。[克拉克拍摄这张照片几年后,约翰·克特兰(John Coltrane)本可以进入充满了希望、斗争和失败的动荡的音乐史。在20世纪60年代末或是70年代初萨克斯演奏家阿奇·谢普(Archie Shepp)的音乐富于战斗性和革命性;后来在他六十多岁时,他又安然地找回其初衷。]照片中,杰克逊那无法控制的情感宣泄在他的制服和骄傲的姿态下有所节制,达到了某种平衡。因为杰克逊是黑人,克拉克的照片涉及黑人精神的情感深处,德沃夏克深信这包含了美国音乐学派所有需要的“伟大和高尚”。因此,不管在哪个层面上,这张照片都是关于悲伤和尊严,尊严在悲伤中低回。
克拉克作为《生活》(Life)杂志的摄影记者只工作了几个月。在看到杰克逊的第一瞬间,他就知道,“我的天!这画面太棒了!”这张照片的一切:音乐,杰克逊的种族,他的制服,都使这张照片成为一种经典,甚至可以说是为《生活》杂志量身定做。换言之,这张照片是一个关于相机独特能力的生动范例:不是虚构故事,而是真实叙述。看到这张照片,我们的反应完全如克拉克一样迅速——这意味着我们并不沉浸其中,而是一旦被感动,我们就准备继续前行。这张照片的所有元素融合在一起汇聚成了某个单纯意义:不管我们是随意或是仔细观察,都使人毫不含糊地立刻感受到,且无须我们的关注及参与,其含义正如巴特所言,“这是一位年轻的黑人男性身着法式制服……在敬礼,他的眼神不断地抬升,很可能固定在一面折叠的三色旗上”,而作为《巴黎竞赛画报》(Paris?Match)的封面,此照片“已足够完美”。这是一首视觉礼赞——赞歌定义的特性就是一旦你知道它,就过耳难忘且无须改进。(尽管这可能引出一个难题:有人能够记得他们从未经历过的瞬间吗?)
克拉克的《念故乡》是一张“官方”照片的感觉,因为接近于摄影师对逝去总统的观点,或者至少是路过的送葬行列的看法而加强。1968年6月,时任《形象》(Look)杂志社专职摄影师保罗·弗斯科(Paul Fusco)拍摄了一系列更为微妙的照片分享了其对逝者的看法。6月5日,罗伯特·F. 肯尼迪(Robert F. Kennedy)在洛杉矶被暗杀,而6月8日在纽约举行过葬礼之后,肯尼迪的遗体被火车运送至华盛顿。为了使轨道两旁的送葬人群通过巨大的观察窗看到,棺材放在最后一节车厢内的凳子上。弗斯科在火车上记录所见场景,他看到在火车慢慢驶向南方时,人们行着注目礼;吸着烟;微笑着;牵着手,戴着花,抱着孩子或举着旗帜;双手挥动,或是挥动旗帜;跪着;眺望着;祷告着;敬着礼;脱下帽子;手持标志……这是一种真正民主的——既专制又是代议制民主——哀悼。人群聚集再疏散,在一段安静的路段只有一个穿着粉色比基尼的女孩。在另一个地方,一个断腿的人在挥动着他的拐杖。有时背景是模糊的,有时人物也是模糊的,仿佛某些时刻火车移动得比其他时刻更快些。这天很炎热,一个老妇人躲在自己的伞下,人们都戴着墨镜,有的人穿着制服,有的人穿着T恤(他们自己的一种制服)。他们来这里是为了瞧瞧,但有些人却把脸转了过去,我们看着他们注视着,就是观察火车经过时展现的重大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