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雷雨》的演出史看《雷雨》(第7/9页)

1959年6月,曹禺再一次修改《雷雨》,(38)突出了鲁大海的反抗性。例如第三幕中鲁大海要去拉车一段,增加了这样的台词:“我们要闹出个名堂来。妈,不要看他们这么霸道。周家这种人的江山是坐不稳的。”第四幕中周朴园叫人去追鲁大海时说的“我丢了一个儿子,不能再丢第二个了”则被删掉了。

这次修改过的本子由上海人民艺术剧院于1959年8月中旬公演,导演吴仞之。吴仞之把《雷雨》的主题思想“归结为资产阶级与劳动人民的道德观念的矛盾冲突”。他认为“《雷雨》描写的不是家庭悲剧,因为蘩漪不能放在主线上,也不能让人同情”。这次演出,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鸣”。(39)因为导演立志要“解决同情谁、憎恨谁的问题”,“把鲁家四人都理解成为被迫害,引起人们同情的人物”,所以鲁贵被解释成一个“本质上是好的”、“值得同情的人物”,周萍被解释成“十足的资本家阔少”(40)而蘩漪则被“处理得像一个善于寻衅的‘活鬼’”,“一个十分自私、阴毒的女人”。(41)这样的处理在学术界遇到了本能的反弹。不过,在当时的形势下,还是有许多人表示了支持和妥协。有的学者称赞曹禺的修改使“鲁大海和侍萍对周朴园的仇恨愈来愈深,斗争还将继续发展”。(42)

曹禺对《雷雨》的几番修改,正应了他自己后来所说:“一个作家总逃不脱时代精神的影响,或者是反映了时代精神,或者是反对时代精神。”曹禺认为“跟着时代前进的就是进步的”。(43)这一次京沪两地风格相近的演出使《雷雨》又一次小心翼翼地做了时代的“宠儿”。

历史到了“文革”,《雷雨》再也睡不住宠儿的摇篮了。曹禺被打成牛鬼蛇神,《雷雨》自然成了他最大的罪状。吴祖光保存下来一份1968年北京师范学院革命委员会《文艺革命》编辑部编辑的“打倒反动作家曹禺”专号。目录中有两篇专批《雷雨》的:

响的什么雷?下的什么雨?

——批判反动剧本《雷雨》……红卫江

中国赫鲁晓夫与《雷雨》……多奇志

在另一篇《打倒反动作家曹禺》的文章中,《雷雨》被痛斥为“极力宣扬阶级调和、阶级投降,鼓吹资产阶级人性论,大肆诬蔑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人运动”。(44)

看来,如果硬说《雷雨》表现了阶级斗争,连那些帮派文艺路线的执行者们都是不予承认的。给《雷雨》扣上一顶顶政治帽子尽管荒唐可笑,但一语道破《雷雨》表现的是“人性”,还是很有眼力的!美国接受美学大师R.C.霍拉勃说:“一方面文学可以满足特定社会集团的心理需要,另一方面它却危及社会秩序。”(45)也许,一部作品到了真正为社会所不容的时候,才会显露出它最本质的锋芒,也就是它的生命所在。拥有这一生命,《雷雨》虽然从剧坛上消失了十几年,但它不会死去。

粉碎“四人帮”后,随着思想解放的浪潮,现代文学研究界和戏剧界涌起了一股“曹禺热”。上海戏剧学院推出了朱端钧导演的《雷雨》。朱端钧认为:“《雷雨》是批判现实主义的作品,反映了阶级斗争,写了工人运动,写了劳工与资产者之间的矛盾冲突。”他“力求将命运悲剧与社会悲剧统一起来”。朱端钧导演的《雷雨》无论在上海公演还是在中央电视台转播,都引起了不同的反响和争论。(46)这次演出既带着“文革”前的旧模式,又含着一点突破的努力,可以视做《雷雨》演出史新阶段即将到来的一个信号。

1979年2月,北京人艺第三次排演了《雷雨》。导演夏淳说:“从整体的处理上看自然一如既往,但……我们力求在以下两个问题上有更明确、更深刻的体现:一、还剧本以本来面目(主要指时代气息、对人物的解释和某几段戏的处理);二、更鲜明、更准确地掌握和表现戏的主题。”(47)这两点中后者是关键。

夏淳又一次抓住了反封建这个主题,不过这一次他把反封建具体到了反家长制上。这既有夏淳本人的深切体会,也与当时的时代精神不谋而合。

夏淳认为:“我们说《雷雨》是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就是因为它通过一个家庭概括了旧中国的一个社会、一个时代。……家长制这个东西直到今天,还相当顽固地影响着我们的家庭、社会,甚至国家。《雷雨》的现实性和深刻性就在这里。”(48)

抓住了这个主题,戏中的关键人物自然是周朴园了。夏淳强调他“一家之长”的身份,确定他为“一个出生于封建大家族的资产阶级,是一个封建主义的卫道者,是一个封建家长专制的典型”。(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