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雷雨》的演出史看《雷雨》(第6/9页)

夏淳还认为:“《雷雨》不是一个以阶级斗争为题材的剧本。但是,它鲜明地刻画出以鲁大海为代表的中国工人阶级和以周朴园为代表的民族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阶级斗争虽然或隐或现地影响着剧中的每一个人物,但是从全剧看,它只能处在时代背景的位置上,不能成为贯穿全剧的动作线。”(31)

应该说,夏淳的这一认识是符合剧本实际的,这是一种很自觉的现实主义态度。但正像焦菊隐所说:“导演没有自己,他生在哪一个时代、哪一个环境,他就得顺着那一个时代、那一个环境的要求,给那一时代、那一环境一个满足,一个预示。”(32)

夏淳没能摆脱这个规律。在1954年排戏之初,他们就想在阶级斗争上做文章,突出了反抗与觉悟,并把人物分成左中右三派。假如第一次就这样演出,那么以后真是不可想象。须知,这是建国后第一次正式排演五四以来的重要剧目,这不是一般的艺术演出,而是政治演出。所以,《雷雨》是要听号令的。就在《雷雨》刚开始排演不久,周恩来就+分关心。他说,你们怎么理解这个戏的主题呢?要知道这个戏的主题是反封建。周恩来高屋建瓴的一句话为《雷雨》定下了调子。周的话与建国前周扬的评价连成一体,决定了《雷雨》在人们心目中的价值和意义。周扬的那篇文章也是这次排演的主要参考资料之一。

早年领导过工运的彭真也通过分析鲁大海所处的时代,指出“他们进行的还是经济斗争”。这就更加否定了剧组的“阶级斗争”说。在排演中,人艺总导演焦菊隐几次亲临指导,他指出“朴园这个人的感情是有冲突的”,鼓励演员“大胆地演一个资本家的感情”,他要求戏里最主要的东西是“生命,新鲜的、活泼的生命”。(33)这与他1941年导演《雷雨》时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都是为了突出封建制度对生命的残杀。

于是,《雷雨》便以“反封建”的面目出现在新中国的舞台上。由于当时左的干扰并不明显,而主要是剧组成员的“庸人自扰”,所以,经过主题思想的确定,加上剧组演员“生活的基础比较扎实,同时在导、表演方面坚持不违背生活的真实,不违背人的自身的逻辑”,(34)这次演出获得了圆满成功。它比中旅的演出突出了主题,从重情节转向了重人物,是严格的现实主义之作。

北京人艺以后几年都是本着这次排练演出的。

1959年,北京人艺第二次排演《雷雨》,这次所排的《雷雨》一直演到60年代初。与上一次相比,《雷雨》发生了较大的变化。郑榕(饰周朴园)在《我认识周朴园的过程》中回忆道广由于‘左’倾思想的影响,阶级斗争的弦越绷越紧,只想加强表现阶级本质,别的方面全不顾了。”例如周朴园和鲁侍萍相认的一段台词是这样处理的:

“谁指使你来的?”(要怒目相对,似乎要追出其幕后的指使人。)“我看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吧。”(要面孔冰冷,唯恐对方藕断丝连。)“好,好,好,那么,你现在要什么?”(已经一刀两断,泾渭分明,视同路人了!)

周朴园与鲁大海见面一段的处理,“更是作为两个敌对阶级的代表人物在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丝毫也不能有什么父子之情”,周朴园的形象“剩下来的只不过是一具‘虚伪’加‘残暴’的躯壳而已”。(35)

扮演鲁大海的李翔60年代初应上海《文汇报》之约,以《深题浅探》为题写过一篇表演札记,他认为作为当时罢工工人代表的鲁大海,不仅要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我国工人阶级的某些素质;也要展现其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和个人经历所形成的时代特征及个性特点。”(36)这段话说明在当时的演出的指导思想上,鲁大海是被当做一个时代的工人阶级典型来处理的。

这样的处理自有其时代的缘由。

1958年3月8日,《雷雨》在苏联莫斯科中央运输剧院上演。导演阿•柯索夫在致曹禺的信中提出了五点看法,认为剧本的思想是“在资本主义社会里,社会不平等的现象产生了人类关系的悲剧,并且成为青年一代在道德上走上绝路,以致遭到毁灭的原因”。他认为剧本反映的是“对贫困阶级猖獗地剥削和压迫的时期”,《雷雨》象征着“中国剥削阶级不可避免的毁灭”,鲁大海的行动“反映出一切革命的,进步的事物,它起而代替着正在瓦解,正在毁灭的周朴园的家庭”。对这四点看法,曹禺表示完全同意,只在第五点上,曹禺认为周朴园“是一个当时社会上所谓最正直的上层人物,而他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他内心中是这样可怕的,伪善的”。(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