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雷雨》的演出史看《雷雨》(第9/9页)
当然,这次演出也必有时代氛围的光与影,但这就需要历史再前行一段里程,才能回头看清了。
《雷雨》的经久不衰,证明了它是一部伟大的戏剧。焦菊隐说:“每个伟大的剧本都有它的超时间性与超空间性,同时,很矛盾地,它又有它的时间性与空间性。”(55)《雷雨》就正是这样一部同时具有时空性和超时空性的“伟大剧本”。曹禺创作时,“并没有想到要上演”,而“是在写一首诗”,他是从超时空的角度来写的,所以并不关心时代特色、社会环境、阶级成分,甚至细节上还有差错。他写的是宇宙间的残酷,是整个人间的苦难,这有助于《雷雨》具有永远挖掘不尽的潜力,有助于《雷雨》可以跨越时空,历久弥新。但另一方面,当实际演出时,又必然会体现出它具体的时空性。焦菊隐说:“在时间与空间变易的时候,上演早一时代的剧本,必然发现它的不现实性。……但导演能给剧本一个时代的新生命是现在新剧坛公认的权利。”(56)《雷雨》每一次重新粉墨登场,都被导演演员赋予了新的生命,它都按照那个时代的要求,在作者的原意和剧本框架上有所增减和误读。正是有了时空性,才有了各个时代对《雷雨》的不同解释。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写道:“我们之所以将某事解释为某事,其解释基点建立在先有(Vorhade)、先见(Vorsicht)与先概念(Vorgriff)之上,解释绝不是一种对显现于我们面前事物的、没有先决因素的领悟。”(57)所谓先决因素,就是社会接受群体对作品的过滤。越是伟大的作品,社会就越要芟除其危害部分,夸大其有益部分。国民党禁演《雷雨》,“文革”期间批判《雷雨》就证明了这一点。
本文以上沿着《雷雨》的演出史架设了十几处观测点。归纳起来可以看出,严格按照曹禺原意演出的根本没有。在东京首演之前,曾经试图按照原作排演过。从演员表可以看出是排过序幕和尾声的。这是唯一的一次。另一次企图实现作者原意的是1982年天津人艺丁小平导演的《雷雨》。可惜,这样的尝试,在中国社会里并不受欢迎。
第二种不被欢迎的处理方式即是把《雷雨》当作阶级斗争的活教材。譬如1959年京沪两地的演出以及粉碎“四人帮”后上海戏剧学院的演出。这说明过于违背作品的本意也是不得人心的。
除去这两种不受欢迎的处理方式外,《雷雨》受欢迎的处理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解放前中旅的“唯艺术”型。它重视情节上的扣人心弦和戏剧冲突的悲剧效果,重视演员个人技能的发挥,也兼顾作品的思想内容,所以,它征服并造就了整整一代中国的话剧观众。西北战地服务团的一次演出,农民冒雪来看。(58)其实《雷雨》的思想内涵农民何曾关心,他们要看的还是“戏”,是情节。
另一种大受欢迎的方式是建国后以北京人艺为代表的“反封建”型。它以1954年首演和1979年重演形成两次高潮。应该注意到,在这两个时期,《雷雨》都是作为第一个传统经典话剧被上演的。上演它起到了“用典”的效果,而它所担负的意识形态任务都是反封建、解放思想。由此可见反封建是我国社会的一项多么漫长而艰巨的事业。
较具独特意味儿的是1989年北京人艺第四次排演的《雷雨》。这次成功的演出在《雷雨》演出史上的地位须由后人来界定了,但它肯定也是时代发展的产物。这又一次证明了接受美学大师姚斯的论断:“艺术作品的本质建立在其历史性上,亦即建立在从它不断与大众对话产生的效果上;艺术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只能在问题与答案的辩证关系上加以把握。”(59)
《雷雨》与我们社会的辩证关系已然有了一个相当丰富的历史,这个历史还会开动着自己的铺路机,继续延伸下去。
(本文发表于《史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