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闲情记趣(第6/8页)

后来我在山中扫墓时,曾捡到一些好看的带有山峦纹理小石头,回来与芸商量说:“人们将宣州石堆叠在白石盆中,然后用白色油灰粘连固定,色彩显得和谐均匀。而我们山上的这种黄色山石虽然古朴,但是用油灰粘起来则显得黄白相间,而且敲凿的痕迹显露,你看怎么办为好?”芸笑着说:“我们从里面挑出几块劣等的石头,将之捣成粉末,趁油灰还未干的时候抹上去,等干了,颜色就会均匀一致,看上去毫无修饰的痕迹了。”我照陈芸说的说法去做,用宜兴(今江苏宜兴)窑出产的长方盆作为盆基,在其中堆叠起一座假山:向左边偏斜,而突凸向右方;背面作横向纹理,就像元代画家倪瓒所画山石的样式,峻岩凹凸,如同临江石矶之状;盆内虚留一角,用河泥种植纤小的白浮萍,并在山石上栽种茑萝(茑萝俗称云松)。忙了好几天,终于大功告成。

等到了秋天,茑萝蔓延满山,就像藤萝般悬挂在石壁上,陆续开出小小的火红色的花朵,水上白浮萍也长得茂盛,红白相间,让人神游其中,仿佛遨游蓬莱仙境。我将它放在屋檐下,与芸共同评论品赏:这个地方应设置水阁,那个地方应设置茅亭;这个地方可以凿上六个字“落花流水之间”,那个地方适宜居住;这个地方可以垂钓,那个地方可以登高远眺。头脑中对其构思设计,好像真的都移到我家里一般了呢!一天傍晚,两个小猫因为争食相斗从屋檐上掉下来,顷刻间把盆景和盆架都砸碎了。我不禁长叹道:“就这么个小工艺品,难道上天也要因为嫉妒而破坏吗?”夫妻二人不禁潸然落泪。

在静室内焚香默坐是一件闲中别有雅趣的事情。芸曾试着将沉香放在锅里蒸透,再在火炉上设一铜丝架,离火焰大约半寸,将沉香放在铜丝架上慢慢烘烤,沉香的香味幽雅而无烟。佛手最忌讳的就是在醉酒后用鼻子去闻,闻了的话就会烂掉;木瓜则最忌讳用汗手触摸,摸了就要用水洗干净。唯有香圆果没有什么忌讳。佛手、木瓜也有特定的供法,这里无法用笔墨一一说清。经常有人将供品随手拿来闻,随手放置,这就是不懂得供法的人。

我闲居在家的时候,喜欢在案头摆上许多插花盆景,芸说:“这样插花,能表现花在雨露风晴中各种自然风韵,可谓精妙入神。然而画卷中有草木与昆虫共同相处的方法,你何不仿效一下?”我说:“虫子会爬会乱动,怎么让它们乖乖地放在花草上呢?”芸说:“我倒有一个方法,恐怕作为始作俑而引起罪过呢!”我说:“那你说说看。”芸说:“昆虫死后,其颜色神态并不会有多少变化,我们可以寻找螳螂、蝉、蝴蝶之类用针刺死,然后拿细丝线捆在它们的脖子上,将其系在花草间,再整理它们的脚足,或抱花梗,或踏草叶,这样画面就会显得生动活泼,岂不是很好么?”我很高兴,按她的方法去试验了,结果来看的人无不称绝赞美。这样求之于闺中的主意,如今恐怕未必再有这样会心的人了吧!

我与芸寄居在锡山华氏家中的时候,华夫人叫两个女儿跟芸学习读书写字。这里乡居旷阔,没有什么遮蔽,所以夏天的时候非常晒人,芸就教她家人制作“活屏风”的方法,方法非常绝妙:每扇屏风用长约四五寸的木梢两枝,做成矮脚长条凳子样式虚放在其中;横上宽一尺左右的四根木档,四角凿上圆洞,在圆洞中插入方格竹编;做成的屏风高约六七尺,可以移动。再用砂盆种植扁豆放在屏风下,让扁豆藤沿着竹屏往上爬。多编几个屏风随意遮拦,就好像绿荫满窗,既通风透气,又能遮挡太阳。再加上它们构架灵活,随时可更换,所以叫作“活屏风”。有了这个方法,一切藤本香草植物都可以随地种植,这真是乡居的一个绝佳方法啊!

我的朋友鲁半鲂,名璋,字春山,善于画松柏和菊花梅花,且善于隶书和篆刻。我们曾经寄居在他家萧爽楼有一年半时间。此楼一共五套房间,房向朝东,我和芸住在第三间。无论天气是阴是晴,我都能在楼上远眺。庭院中一棵木樨树,清香撩人;楼内有走廊,有厢房,非常幽静。寄居萧爽楼时,我们带来一对佣人夫妻和他们的女儿。男仆会剪裁衣服,女佣会纺织,芸擅长绣工。于是,他们三人分工合作,靠做衣服来维持我们的生计。

我向来好客,小饮时必行酒令。芸善于烹饪,普普通通的瓜果蔬菜和鱼虾一经她的手,便做得别有一番风味。朋友们知道我生活窘迫,每次都拿出买酒钱,过来萧爽楼喝酒叙谈。我爱干净,喜欢地板上一尘不染,喜欢毫无拘束地与好友一起喝酒聊天。当时有很多朋友都是萧爽楼的座上宾。杨补凡,名昌绪,善于人物写真;袁少迂,名沛,善于画山水;王星澜,名岩,善于画花鸟。他们都很喜欢萧爽楼的幽雅,常带上画具来此作画,我便跟他们学习画画。他们或写草篆,或刻印章,得到的润笔费都交给芸去备茶水酒菜,我们则终日品诗论画而已。此外,还有夏淡安、夏揖山两兄弟和缪山音、缪知白两兄弟,以及蒋韵香、陆橘香、周啸霞、郭小愚、华杏帆、张闲憨等好友,他们如同梁上燕子,全凭兴致来去。有时缺酒钱,芸就拔钗沽酒,不露丝毫声色,良辰美景,不能轻易放过。现在朋友们都已天各一方,风飘人散,再加上芸已经玉碎香埋,真是往事不堪回首!这不就是所谓的“当日浑闲事,而今尽可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