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第9/24页)
至于被爱的人也可以是各式各样的。最稀奇古怪的人也可以成为爱情的触发剂。一个老态龙钟的曾祖父,仍会爱着二十年前某天下午他在奇霍街上见到的陌生姑娘。牧师会爱上堕落的女人。被爱的或许是个奸诈油滑之徒,沾染了各种恶习。是的,施爱的人可能像别人一样对此看得清清楚楚,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爱情的进展。一个最平庸的人可能是一个疯狂、奢侈,像沼泽地里的毒百合一样美丽爱情的对象。一个善良的人可能是一场狂放下贱爱情的触发剂,或者,一个喋喋不休的疯子可能会引发某个人内心里一首温柔而单纯的田园诗。所以说,爱情的价值与质量仅仅取决于施爱者本身。
正因为如此,我们大多数人更愿意去爱别人而不是被人爱。几乎所有人都想做施爱的人。道理很简单,人们只在心里有所感知,很多人都无法忍受自己处于被人爱的状态。被爱的人害怕和憎恨付出爱的人,理由很充分。因为施爱的一方永远想要把他所爱的人剥得精光。施爱的一方渴求与被爱的一方建立所有的联系,哪怕这种经历只会给他带来痛苦。
此前说到过阿梅莉亚小姐有过一次婚姻。我们不妨在这里说一说这段奇异的经历。请记住,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很久以前,那是驼子到来之前阿梅莉亚小姐与爱情唯一的一次亲身接触。
那时小镇和现在差不多,除了只有两家而不是三家商铺,沿街的桃树也比现在更矮小更扭曲。那时阿梅莉亚小姐十九岁,她的父亲已经死去好几个月了。那时镇上有一个叫马尔文·梅西的织机维修工。他是亨利·梅西的哥哥,不过看到他们你绝对猜不出这两个人是亲兄弟。
马尔文·梅西是这一带最帅的男子——六英尺一英寸的身高,肌肉结实,长着懒洋洋的灰眼睛和一头卷发。他手头宽裕,工资挣得也不少,有一块后盖打开后是一幅瀑布风景的金表。用外部和世俗的眼光来看,马尔文·梅西是个幸运的家伙,他不需要对谁点头哈腰,却总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不过从一个更严格更深思熟虑的观点来看,马尔文·梅西并不值得羡慕,因为他禀性邪恶。比起县里的不良少年,他的名声即使不比他们更糟糕,至少也同样糟糕。当他还是个大男孩的时候,有好几年,他总随身携带着一只腌制风干的人耳朵,那是他从剃刀格斗中杀死的男人身上割下来的。为了寻开心,他把松树林里松鼠的尾巴剁下来,他左边后裤兜里放着禁用的大麻,用来诱惑那些心灰意懒不想好好活的人。虽然他恶名在外,但他仍然是那一带很多女子倾慕的对象。那时当地的几个年轻姑娘,头发整洁,目光温柔,长着纤细可爱的小屁股,模样迷人。这几个姑娘都被他糟蹋羞辱了。
最终,在他二十二岁那年,马尔文·梅西看上了阿梅莉亚小姐。那个孤僻、瘦高笨拙、眼睛长得有点怪异的姑娘才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他看中她完全是出于对她的爱,而不是因为她有钱。
爱情改变了马尔文·梅西。在他爱上阿梅莉亚小姐之前,可以去质疑像他这样的人到底有没有良心。不过我们还是可以为马尔文·梅西丑陋的性格做些解释,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有个艰难的开端。
他是一家七个没人要的孩子中的一个,他们的父母几乎完全不能被称为父母。这是一对疯狂的年轻人,喜欢钓鱼和在沼泽地里闲逛。他们几乎每年都要增添一个孩子,这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累赘。晚上他们从工厂下班回家看到他们,像是不知道这些孩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如果哪个孩子哭闹,那他就会被打一顿,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房间里最阴暗的角落,尽最大可能把自己藏起来。他们瘦得像白发小鬼,不说话,甚至相互之间也不说话。最终,他们被他们的父母抛弃,靠着镇民的怜悯生活。
那是一个难熬的冬季,锯木厂歇业快三个月了,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但这是一个不会让白人家的孤儿饿死在街头的小镇。所以就出现了这样的结局:最大的孩子,当时才八岁,走到奇霍并消失不见了——或许他爬上一列货车,出去看世界了,天晓得。另外三个孩子寄宿在镇上,从一家的厨房吃到另一家的厨房,由于他们都很孱弱,没等到复活节就先后夭折了。
剩下的两个孩子就是马尔文·梅西和亨利·梅西,他们被一家人收养。镇上有位好心肠的妇人,名叫玛丽·黑尔太太,她收养了马尔文·梅西和亨利·梅西,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他们。他们在她家里长大,受到了很好的关爱。
但儿童的心是个脆弱的器官。在这个世界上的残酷开端会把它们扭曲成奇特古怪的形状。一个受到伤害的儿童的心会收缩,从此就变得像桃核一样坑坑洼洼和坚硬。还有一种可能,这样的儿童心会肿胀溃烂,以致难以被他们的身体承载,很容易被一件最普通的事情碰伤。后者发生在亨利·梅西身上,他和哥哥截然相反,是镇上最温和善良的人。他把自己的工资借给遭遇不幸的人,过去他经常帮助那些礼拜六晚上去咖啡馆寻欢作乐的父母照料孩子。不过他是个害羞的人,看上去就像一个长着一颗肿胀的心在受苦的人。然而马尔文·梅西却变得胆大妄为和残酷无情。他的心变得像撒旦头上的角一样坚硬,在爱上阿梅莉亚小姐之前,他带给弟弟和那位好心肠妇人的只有耻辱和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