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第8/24页)
咖啡馆的开张直到午夜才结束。大家友好地互相道别。阿梅莉亚小姐关上了前门,不过忘记了上门闩。很快,所有这一切——有三家商店的大街、棉纺厂、住家——实际上整个小镇都沉入到黑暗和寂静里。这个包括了陌生人的到来、一个邪恶的节日以及咖啡馆的诞生的三天三夜也随之结束了。
现在,我们得让时间走得快一点,接下来的四年差别不是很大。发生过重大的变化,但这些变化都是以一些简单的看似不重要的步骤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驼子继续和阿梅莉亚小姐住在一起。咖啡馆在逐步扩张。阿梅莉亚小姐开始一杯一杯地卖酒,店里添了几张桌子。每天晚上都有客人,礼拜六晚上更是挤满了人。阿梅莉亚小姐开始提供十五美分一盘的炸鲶鱼。驼子怂恿她买了一台上好的机器钢琴。不到两年,这里就不再是一家杂货店,而是成了一家真正的咖啡馆,每晚从六点一直营业到午夜十二点。
每天晚上驼子都趾高气扬地从楼上下来。他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芜菁味,因为阿梅莉亚小姐为了强健他的身体,一早一晚用菜叶和肉炖的汤给他擦身子。她对他的溺爱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不过似乎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变强壮,食物仅仅使得他的驼峰和脑袋长得更大,而其他部分仍然虚弱畸形。阿梅莉亚小姐的外貌没什么变化。平时她仍然穿着长筒胶鞋和工装裤,不过到了礼拜天她会换上深红色的长裙,那件裙子在她身上成了最古怪的时装。然而她的举止,还有她的生活方式则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仍然热衷于激烈的诉讼,不过不再急于坑骗她的乡亲、不留情面地讨要别人的欠账。因为驼子特别爱好交际,她甚至也跟着出去走动走动——参加布道会、葬礼等等。她的行医像以往一样成功,酿造的烈酒甚至比过去还好,如果那是可能的话。咖啡店本身就很盈利,它是方圆若干英里内唯一能消遣的地方。
我们暂且用几个断续随机的片段说明一下这几年的情形吧。你会看见他们披着冬天火红的朝霞去松林狩猎,驼子踩着阿梅莉亚小姐的脚印往前走。你会看见他们在她的地里干活——利蒙表哥站在一边,什么都不做,却飞快地指出谁在偷懒。秋日的下午,他们坐在房屋后面的台阶上劈甘蔗。炎热耀眼的夏天,他们待在生长着墨绿色落羽杉的沼泽地里,盘错的树根下面是一片昏沉沉的幽暗。每当小径穿过泥塘或一片深水时,你会看见阿梅莉亚小姐弯下腰,让利蒙表哥爬到她的背上,阿梅莉亚小姐蹚着水朝前走,驼子坐在她肩膀上,双手抓住她的耳朵或抱着她宽阔的前额。偶尔阿梅莉亚小姐会发动起她买的福特汽车,带着利蒙表哥去奇霍看一场电影,或去偏远的地方逛集市、看斗鸡。驼子对壮观的东西情有独钟。当然,每天早晨他们都在咖啡馆里度过,他们经常坐在楼上客厅的壁炉跟前,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因为驼子一到晚上就病怏怏的,害怕周围的黑暗,他对死亡深怀恐惧,阿梅莉亚小姐不愿意让他独自承受这种恐惧。甚至可以这样认为,咖啡馆之所以办起来,主要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咖啡馆给他带来了陪伴和欢乐,帮助他度过那些夜晚。把这些片段拼凑起来,这几年的大致轮廓也就出来了。其他的就暂且不说了。
现在该对这种行为作些解释了,是说说爱情的时候了。阿梅莉亚小姐爱着利蒙表哥,这在所有人的眼里一清二楚。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从来没见他俩分开过。所以,按照麦克费尔太太——一个鼻子上长了黑痣、喜欢把客厅家具不停地搬来搬去、好管闲事的老太婆的看法,根据她以及某些人的观点,这两个人生活在罪孽之中。如果说他俩真有亲戚关系,也就等于是远表亲之间的苟合了,但是就连这一点也无法证实。
再说,当然了,阿梅莉亚小姐像个大口径手枪一样孔武有力,身高超过六英尺,而利蒙表哥则是个弱不禁风的小驼子,身高只到她腰那里。不过这更对胖墩麦克费尔老婆和她狐朋狗党的胃口,因为这些人会因为别人的不般配和瞧着可怜的结合而兴奋,所以就随他们去吧。善良的人则认为如果两个人之间找到了某种肉体上的满足,那只是他们自己与上帝之间的事,和他人无关。所有明智的人对那些人的猜测看法是一致的。他们的回答直接明了:无稽之谈。那么,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爱呢?
首先,爱是两个人之间的共同体验——不过并不因为是共同的体验,对涉及的两个人来说这个体验就是相同的。世界上存在着施爱和被爱这两种人,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通常,被爱的一方只是个触发剂,是对所有储存着的、长久以来安静蛰伏在施爱人体内的爱情的触发。每一个施爱的人多少都知道这一点。他从心里感到他的爱是一种孤独的东西。他逐渐体会到一种新的、陌生的孤寂,而正是这种认知使他痛苦。所以说施爱的人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他必须尽最大可能囚禁自己的爱;他必须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内心世界——一个激烈又陌生,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世界。还要补充一句,我们所说的这个施爱的人并不一定是一个正在攒钱买婚戒的年轻小伙子,这个施爱的人可以是男人、女人、儿童,或这个地球上的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