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第22/24页)

利蒙表哥于下午五点半结束了他的油漆工作。天气变冷了一点,空气中有种潮湿的味道。风从松树林刮过来,窗户咯咯作响,一张旧报纸被风吹得在路上打滚,直到被一棵带尖刺的树勾住。人们从乡下赶来,孩子们的脑袋像刺一样从装满人的汽车里伸出来;拉车的老骡子像是在厌倦、辛酸地笑着,疲惫的眼睛半睁半闭,慢吞吞地朝前走着。从社会市来了三个小男孩。他们都穿着同样的人造纤维黄衬衫,帽子反着戴在头上。他们简直就像是三胞胎,不管是在斗鸡场还是野营的地方,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六点钟,工厂拉响了下班的汽笛,人都到齐了。不用说,新来的人里面会有一些诸如地痞流氓和身份不明的人,尽管这样,人群还是非常安静。小镇被一种寂静笼罩着,渐淡的光线下,人们的面孔看上去很陌生。黑暗轻轻地袭来,有那么一阵,天空是清朗的淡黄色,衬托出教堂角楼阴暗清晰的轮廓,随后天空中的光亮渐渐消退,黑暗聚拢,形成了黑夜。

“七”是一个大家都喜欢的数字,而阿梅莉亚小姐尤其喜欢它。咽七口唾沫治打嗝,绕蓄水池跑七圈治疗颈痉挛,七滴“阿梅莉亚神奇驱虫剂”可以打掉肚子里的蛔虫。她的治疗方法几乎都和这个数字有联系。这是一个融合了各种可能性的数字,所有对神秘事件和魔法巫术感兴趣的人都很重视它。所以决斗将于七点开始。大家都知道这一点,并不是有谁宣布或提起过,而是一种心照不宣,就像知道下雨或沼泽地里的怪味是怎么回事一样。所以七点之前所有人都表情严肃地聚集在阿梅莉亚小姐房子的周围。最聪明的人进到咖啡馆里面,沿着墙根站成一排。其余的人则挤在前廊上或在院子里找个地方站着。

阿梅莉亚小姐和马尔文·梅西还没有露面。在办公室的长凳上休息了一个下午之后,阿梅莉亚小姐上楼去了。再看利蒙表哥,他就在你的眼皮底下转来转去,在人群中穿梭,神经质地打着响指,眨巴着眼睛。七点差一分,他挤进咖啡馆,爬到柜台上。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

肯定是在之前做了安排。因为七点的钟声一敲响,阿梅莉亚小姐就出现在楼梯口。同一时刻马尔文·梅西也出现在咖啡馆的大门口,人群默默地为他让出一条路。他们不紧不慢地朝对方走去,他们的拳头已经握紧,眼神像是在梦游的人。阿梅莉亚小姐脱掉了红裙子,换回了工装裤,并把裤腿一直卷到膝盖处。她赤着脚,右手腕上戴着一个铁皮护腕。马尔文·梅西也卷起了裤腿,他光着上身,身上涂了厚厚的一层油,脚上穿着出狱时发给他的大皮鞋。胖墩麦克费尔从人群中走出来,用右手掌拍了拍他们的屁股口袋,确定双方都没有暗藏小刀。随后,灯火通明的咖啡馆被空出来的中央地带就剩下他们俩了。

没有人发信号,但两个人同时出击。两人的拳头都落在了对方的下巴上,阿梅莉亚小姐和马尔文·梅西的头都不由得猛然后仰了一下,两个人都有点踉跄。打出第一拳后,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他们只在地板上移动脚步,变换位置,虚晃一拳打探对方的虚实。接下来,像两只野猫一样,他们突然扭作一团。击打声、喘息声和跺脚声混作一团。他们的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有一次阿梅莉亚小姐被甩了出去,她倒退了几步,踉踉跄跄,差点摔倒了;另一次马尔文·梅西肩膀上挨了一拳,身体像陀螺一样旋转起来。这场恶斗就这样凶猛地进行着,双方都没有落败的迹象。

在一场势均力敌的搏斗中,值得把注意力从混战中转移到观众的身上。人们尽量把后背贴紧墙壁。胖墩麦克费尔站在一个角落里,身体前倾,双膝微微弯曲,握紧拳头在助威,他嗓子里发出一种奇奇怪怪的声音。可怜的梅里·瑞安嘴巴张得太大,一只苍蝇飞了进去,没等梅里意识到就已经咽了下去。还有利蒙表哥——他真值得一看。驼子仍然站在柜台上,所以他站得比咖啡馆里所有的人都高。他的两只手搭在屁股上,大脑袋向前伸,两条小细腿弯着,所以膝盖向前凸出。他激动得忘乎所以地喊叫着,苍白的嘴唇在颤抖。

搏斗进行了大约半个小时,局势才有了变化。双方已经你来我往地挥出了上百拳,仍然分不出高低。这时,马尔文·梅西突然抓住了阿梅莉亚小姐的左胳膊,并把这条胳膊扭到了她的背后。她使劲挣脱,一把抱住了他的腰,真正的搏斗开始了。在这个县里摔跤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搏斗方式,拳击毕竟动作太快了,而且需要思考和集中注意力。现在阿梅莉亚小姐和马尔文扭作了一团,观众也从眩晕中清醒过来,并往前靠近了一点。有那么一阵,搏斗双方肌肉贴着肌肉,胯骨抵着胯骨。一会儿往前,一会儿退后,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就这样抡过来甩过去。马尔文·梅西还是不出汗,而阿梅莉亚小姐的工装裤已经湿透了,汗水多得顺着她的腿往下流,地板上到处是她的湿脚印。现在,考验的时刻来临了,在这个严峻的关头,阿梅莉亚小姐是更强壮的一方。马尔文·梅西身上抹了油,滑溜溜的,不容易抓牢,但是她的力气更大一些。渐渐地,她把他向后扳,一英寸一英寸地迫使他贴近地板。这情景真让人看得心惊胆战,他们粗重的喘息声是咖啡馆里唯一的声音。最终她放倒了他,翻身骑在他身上,两只强壮的大手卡住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