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和夜的旅人(第9/14页)

“是莎拉吗?”我问。

对方一阵沉默之后,似乎要挂断电话了。这沉默既不表示肯定,也不表示否定。

我刚从睡梦中被吵醒,脑子里一下子还理不清思路。脚底下也觉得轻飘飘的,脑子里各种迷迷糊糊的思绪翻腾在了一起。

假如莎拉现在来到了日本,而且由于种种缘由有些话还不能明白地说,现在还不便说出自己的名字;假如她还只是想确认一下过去的朋友是否还在这里的话……

不过,这些只是我的臆测而已。沉默不表示任何意思。

“等等,莎拉!”我说道。在半梦半醒中勉强迸出的这句英语,才使得对方没有挂断电话。我继续说:“我是芳裕的妹妹芝美。跟你见过好几次,也曾经跟你通过信呢。我已经二十二岁了。莎拉你一定也变了很多吧。也许我与你之间已经什么关系也没有了,但在心里的哪一头总也把你记挂着。前几天我找出了以前写给你的信的底稿,想起了请你帮我做作业的事,觉得十分亲切。”

我停顿不语时,听到了对方传来的些许嘈杂声。好像是后面有人在走动似的杂乱声。接着又是一片沉寂。一会儿,耳朵里传来了嘤嘤的啜泣声,这声音渐渐地响了起来。我心里不禁一阵抽紧,叫道:“莎拉?”

莎拉在哭泣,接着传来了一声微弱的“Sorry……”

确实是莎拉的声音。“莎拉,你来日本了?”太好了,对方开口了。我想着问对方道。

“对,不过没法跟你见面。”莎拉说道。

“你是跟一个男的一起来的?你没法在房间里打电话?你现在宾馆里吧?”

莎拉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哭泣。接着,她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下你们都好吗。听到了你的声音,觉得很亲切,不觉想起了你家的事……上次来日本时,很开心的。”

“莎拉,你现在幸福吗?”我问道。

“是的,我已经结婚了。”莎拉在电话的那一头,第一次“扑哧”一下笑了,又说道,“没事,并没有不幸福,放心吧。”

“是吗,那太好了。”我说。

接着,莎拉冷不防问道:“芝美,你告诉我,芳裕死的时候,是一个人吗?……也就是说,他有没有真正的女朋友?我只想知道这一点。”

我知道,莎拉一定已经感觉到了。她已经在球绘去波士顿的时候,从球绘眼眸的色彩,还有哥哥的目光中察觉到了。因为哥哥望着球绘的时候,目光总是挺异样的。那目光仿佛是在试图将心慢慢沉静下来,来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在动,是有生命的,会在自己面前微笑。

这一情形莎拉一定已经察觉到了。

“对,是一个人。”我说,将说谎时的技巧全部融入了言辞之中。

“女朋友虽然很多,但没有真正的恋人。”

“噢,是吗……不好意思,问你这样无聊的问题……来到日本之后,心情轻松了很多。今天能跟你说话,我很开心。真得谢谢你了。”莎拉说。

这时的她,已不再是忍不住打无声电话、伤感悲戚忍不住要哭泣的莎拉了,而是我所熟悉的、沉着冷静的莎拉了。

“那,你多保重,我得回房间去了。”莎拉说道。

“哎……那么再见了。”

这时我脑子已完全清醒过来了。窗外的天空显现出晴空和大块云层之间的奇妙的明暗对比,整个房间在伤感的氛围中变得明亮了。这天气可真怪。我心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向莎拉告别:“莎拉,祝你幸福,衷心地祝你幸福!”

“谢谢你,芝美。”她说完挂断了电话。

——我觉得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而同时,心情又变得怪怪的,似乎是一种非常哀伤的感觉。于是,我再一次认识到了球绘真是厉害,她从一个无声电话中竟能察觉出莎拉已经来到了日本。球绘曾以肯定的目光对我这样说过。她心里其实已经明白了。是的,说不定在梦境和现实之间徘徊的如今的球绘,不知不觉间已经具备了轻松辨识来电话的人的本领。

下午,给研一打了电话。因为说好那天他要还钱给我。

“喂?”

“哦,喂?是芝美吧?”

“你说要还钱给我?”

“哦,是的,打工赚了点钱,凑够了数目还给你。”

“听说你用我的钱去了一趟夏威夷?”

“夏威夷?哪儿的话!是热海、热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