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和夜的旅人(第6/14页)
我在家中能深切地感觉到球绘是一个“活物”的,只有在她哭泣的时候。到后期连这样的情形也很少见了。初期,她刚来不久的夜半,每当我去厨房间泡咖啡的时候,一定会听见球绘独自在客房里低声抽泣。夜深时,透过黑暗微微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如同梅雨时节的绵绵淫雨一般,浸渗到人的心灵中。当时我也十分消沉,内心就像身处这个世界的尽头那般虚无。而且,那个时候,每当家人都外出、屋内只留下球绘一个人时,她一定蹑手蹑脚地悄悄折入哥哥死后一直保持着原样的房间。从外面回家,发现球绘不在,我不觉担心地走到二楼去寻找,结果看见房门半启的里侧,球绘正蜷缩在哥哥那充满色彩的房间里哭泣。在洗澡时也会这样。有时我会接在球绘的后面去洗澡,在走向浴室的途中,每每会在走廊里遇见刚刚从浴室里出来的球绘,只见她身上散发着热气,脸通通红的,正红肿着眼睛抽着鼻子在低声哭泣。是不是浴缸里的洗澡水也因泪水而变得咸了?我想着泡进了浴缸里,在热腾腾的蒸汽中,我常会感到一阵阵的无奈。
有人说,眼泪能使人慢慢恢复过来,这也许是真的吧。
因为在这样的过程中,球绘就渐渐地不哭了,后来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家去了。
“你要是见到她,告诉她下次挑个能够好好聊聊的时间过来坐坐。”母亲说。
“好的,我见到她会说的。”我说着站了起来。
去学校交了几份学习报告后,我想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衣物箱,过去一看,发现有一封给我的信,用胶带纸贴在上面。取下一看,原来是同学研一来的信。上面写着:
还你钱。
后天中午给我电话。
研一
他向所有的人都借了钱,借了不还,逃匿在别处,已经不来学校了。我总共已借给了他五万日元,也根本不指望能还回来。哥哥也是这种脾性,所以我好歹能够理解。他总共合起来恐怕借了相当数额的钱,大家都火透了。有时候在店里看见有自己中意的衣物,我心里也会想,“现在我要是有那个五万日元就好了……”不过再一想,也就算了。他虽然是个好人,但这和那是两回事。人又好,借你的钱又一定准时还给你,若真有这样的家伙,还真叫人受不了呢……可他为何又要把钱还给我呢?我觉得很奇怪,于是便将信折起来放进了口袋里,穿过了还留着积雪的中庭。
“嗨,芝美!”
我循声望去,见是田中君站在那里。因为他也借过钱给研一,于是我便问他:“是你呀,研一有没有说要还钱给你?”
“没有,根本就没有。哪能呢!我借给他三万块了。他用这笔钱跟女朋友跑夏威夷玩去了。”
“夏威夷?”
“对,他交了个高中生女朋友。”
“这小子。他回来了没有?”
“我不知道。”
“这样啊。”
我点了点头,心想,看来,他只是想把钱还给自己中意的人了。
“怎么,他跟你有联系吗?”田中君问道。
“没有。”
我摇了摇头。他好不容易说要还钱给我了,我可不想把事情弄复杂。
“……对了,我最近常看见你表姐呢。”
“在哪里?”我问。
球绘与田中君曾经见过面。
“在哪里……要么是在路口那家通宵营业的店,要么就在路边,要么‘丹尼斯’餐厅,总之,基本上就在那一带,在半夜里。”
“在半夜里呀。”
我听后点了点头。球绘的游荡并不止于昨天晚上。这不是开开心心地夜里出来游玩,而是类似梦游症一样的游荡。
在雪夜中,她抬起头来望见我屋里亮着灯的窗户时,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如果户外是一片黑暗的话,屋内就会显得十分亮堂吧?会显得很温暖吧?
这样一想,我心里不禁觉得有些悲凉,于是挥挥手与田中君告别了。
在打完零工回家的路上,我心想,是不是能碰见球绘呢?于是就到了那家灯光昏暗的店里碰碰运气。那家店确实比较暗,但最主要的是它正对着墓地,周围一片漆黑。
球绘在。她正双肘撑在桌子上。我走过去,叫了声“球绘”。
“哎呀,你来得正好。”球绘说着,用手指了指搁在旁边椅子上的一个纸袋。
“什么来得正好呀?”我在她对面落座后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