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奋兴布道会(第11/15页)

“他还在这里做什么!”愤怒的牧师大喊。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向后倒在地板上。“这孩子把我们都搅乱了!”希克斯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他身上有牧师们想要的东西,而这东西给了他在他们当中的权力与力量。他从没在人群当中有过权力。

最后大家决定,在奋兴布道会结束以后格力斯特牧师就把希克斯带回费城。这孩子被隔离了起来,一开始是让他待在格力斯特牧师的车里,他在车里伤疤痒得难受,车里也很闷热,他快要昏厥过去。后来,牧师们把希克斯藏在大帐篷的后边。五点钟,奋兴布道会开始,人潮涌了进来。帐篷里顿时是尼罗河的味道、太阳的味道,还有自家制的香皂味。希克斯孤单极了,他想大声地哭泣。人们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一样躁动,他们满是期待地哼唱。小孩子们你追我跑,他们的母亲尖声叫着让他们别动。在帐篷后边一处开口的地方,希克斯看见了一群人,以及牧师们肥大脖子的背影。一名主持人站在讲台上引领大众祈祷,然后宣布演讲者的名字。随后,一个妇人用浑厚的女低音唱起《你的忠实很伟大》。

这名妇人就像根大柱子,长得浑圆体粗,一辆车都撞不倒她。歌声从她的嘴里飘出来,像费城海军工厂里舰队上发出的雾角——声音如此巨大,如此不费力气。手鼓响起,但这妇人的声音大过了任何声响。她的声音飞出了帐篷,驶过红色的泥土路,穿过了树林,把鸟儿们唤起,让石头战栗。过了一会儿,她的节奏慢了下来,缓缓将旋律倒出,而底下的人们,怀着敬畏之情,停止了拍手,停止了呼吸,让这歌声把他们带走。

希克斯蹲在地上,他能看见的只是这群信众的鞋。大部分都是穿烂了的,鞋尖上的皮都磨掉了,又重新上的光。有些鞋上还粘着泥土,到脚踝上都是厚厚的一层。一只白色的平底鞋跟着音乐敲打着地面,鞋尖处有黑色的污点,有点发红,让希克斯想起了他曾经见到过的那双布满污渍的平底鞋,那是在费城时他打那个男孩的那个下午。

“住手,希克斯!住手!”

希克斯记得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深沉又紧张地喊。

“住手!把他松开!”

这声音让他恢复了意识。希克斯猛然回过神,一下子什么力气也没有了。他突然倒下,耷拉着脑袋,下巴都要贴到胸上。他望向左边,那个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见了一只白色的平底鞋,上面有什么黑色的脏东西。

他周围有点骚动。希克斯的手臂很疼,关节也不舒服,背部有刺痛的感觉,仿佛他的肌肉紧绷了很长时间。心脏在他的胸腔里燃烧,心脏的跳动在他的体内过于剧烈,他的肋骨快要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跳动。砂砾透过他的裤子压在他的膝盖上。这一切的感觉,仿佛是希克斯脱离了他自己的身体,而后又重新回来,却发现他已体无完肤。

两条强壮的胳膊架着他的胳肢窝把他猛一拉,让他站了起来。那双白色的平底鞋令他的眼睛很受伤,他不知道该把视线转到哪里,让他的眼睛休息一下,于是,他只好低着头。艾弗里的脸都花了,他的旁边一颗牙躺在一汪血泊里。他闭着眼睛,侧着头,让一边的脸颊贴在人行道上休息。另一边的脸都裂开了,依稀能看见白色的骨头从那湿滑的红色血肉中露出来。希克斯看着他的脚,艾弗里跨坐在地上。希克斯又看看他的手——他的左手握成拳头,右手抓着一个沾满血渍的水泥块,有一个橙子那么大。

人群聚集得越来越多,他们互相尖叫推搡。一个男人在艾弗里身边跪下,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从人群里走出来,她憎恨地盯着希克斯,那目光让他猝不及防,向后一个踉跄。她指着他,一个大点儿的男孩冲了过来,他们像疯狗一样朝希克斯扑来。有人把他们拉开了。那女人是艾弗里的妈妈,那俩男孩是来救援他的堂哥,尽管在他受欺负的这么多年里,他们从来没来保护过他。

希克斯在格林大街上,离家有两条街区。那个把他从艾弗里身上拽下来的男人,还有另外一个看热闹的人都是邻居,希克斯在街上见过他们好几年了,他们一人一边,带他回家。

“孩子,你当时怎么想的啊?”一个问。

“你惹祸了。”另一个补充。

他们对对方说:“那个叫艾弗里的孩子还只是那么小。”

“这个也是啊。”

邻居们面面相觑。希克斯忽然意识到,艾弗里也许会死去。他们其中一个人敲门,希克斯才意识到他到家了。海蒂看见他时,嘴巴张得特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