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 府(第8/16页)
曲予让闵葵问一下清滆的终身大事——或者干脆由她操办一下?谁知刚才还笑吟吟听他说话的妻子立刻变了脸色:“这是你们男人之间的事,这事还是你去说——要不就找淑嫂吧。”曲予瞥了一眼满脸红涨的闵葵,知道清滆的事情只有自己出面解决了。
曲予直接提出了婚配问题,谁知这在清滆那里竟引起了剧烈的反应。他慌得差点跑掉,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口吃起来:“我这、这不急——这不能的。”“为什么?”“我一辈子就侍候老爷了。”“可你总得成个家啊。”“不,我一个人更好。”清滆青青的头皮总是刮那么干净,这使曲予看出他这一刻连头顶也开始发红。曲予大惑不解。在他无声地离去时,曲予心里开始难过起来。曲予在想一个为曲府贡献一生的人应该获得怎样的酬谢;还有,曲府无权拥有一个奉献终生的奴隶,无论曲府曾经怎样帮助过这个人。
一连三天,曲予都在想清滆的事情。第四天上,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闵葵。闵葵一声不响,一直望着窗外。曲予走近了才发现妻子珠泪满脸。“你同意我的决定吗?”闵葵点点头。
端午节后的第一个上午,早晨八点多钟,清滆正手持一把喷壶走过回廊,曲予把他叫住了。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书房前面的小厅。曲予对颇为迷惑的清滆说:“我们应该像兄弟一样,但事实上……怎么说呢?只能说曲府耽搁了你的前程。时光变了,曲府也不是过去的曲府了。我与闵葵商量,你该有自己的日子了,该去过更自由的生活。”清滆听得身上打颤,后来目光直直地看过来。曲予想转过脸去,但对方硬是盯住他:“老爷,我清滆有什么过错吗?”“不,恰恰相反,曲府应该永远感激你。”“那为什么要我离开?”“我已经说过了。清滆兄弟,请相信我和闵葵的好意,你不能一辈子这样啊。”“闵葵?她也是这个意思?”曲予点点头。清滆在小厅里踱开了步子,接下去再也没说一句话。
第二天清滆开始收拾东西。曲予取来很大一笔钱。清滆跪下了,说:老爷不收回这笔钱就不起来。曲予略有严厉地说:“这是你半生的辛苦!你还要安置自己的日子呢!你也要我跪下吗?”清滆哭了起来。他哭着把那一大笔钱收下。
在曲予返回曲府的第二年,由他创办的海滨小城惟一一所西医院开始接纳病人,并很快美名远扬。这其实是整个半岛地区最好的西医院。都知道小城里有了一个从西洋回来的老爷,此人仁厚开明,医术高超,特别擅长眼疾。也就因为曲府和西医院的双重名声,半岛地区的大半名流都成了曲予的朋友。也就在事业一帆风顺的第三年夏天,曲府接待了一位显赫人物,这就是在省会身居要职的宁周义。当年的宁周义气宇轩昂,穿一身浅色亚麻布服装,走在炎热的泥路上,却显得一尘不染。“一个多么儒雅的人!”事后很久曲予还这样对闵葵回忆说。他当时并不知道这就是大山里的另一望族——宁府里走出来的人物。
曲予后来接待了又一位宁府里的人,他就是宁珂了。这使曲予眼睛一亮:嗬,宁家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英俊。当时的宁珂刚满二十六岁,正在东部城市的一个钱庄里为叔伯爷爷效力。他来曲府是暗中受托,来搭救一个人的。曲予把全部喜爱藏在心里,只彬彬有礼地与之交谈。当时的曲綪小姐已是亭亭玉立,这曲府惟一的千金马上就要过二十岁生日了。那一天上午她和一个叫小慧子的女仆在花园里剪枝,让宁珂远远地看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宁珂来海滨小城的次数开始多起来了。曲府里所有的人都喜欢这个年轻人,特别是闵葵和曲綪,她们在用特别的目光看他。曲予知道如果不发生其他变故,一切都将水到渠成。奇怪的是女儿的终身大事仿佛早已决定,无论是谁都无法变更。做父亲的对此只有等待中的一丝欣慰,而没有什么特别的兴奋。午夜里,突然有深长的悲哀袭来,让他打了个寒战。他推了被子坐起,久久地看着夜色,吓了闵葵一跳。
事实上宁珂与曲綪当时并没有走到一起,他们只从对方的眼睛中读懂了什么。那些话,那些致命的字眼,谁也没有勇气吐露。
曲予极愿帮助宁珂。因为受海北的朋友影响,他许久以来就站在了这一边。海北那些人有的是当年学潮中结识的,有的是他们引见的。在海北生活的一段时间里,这些人频频出入他和闵葵那间温馨的小屋,对女主人的烹调手艺大加赞赏。他们回到海滨小城后仍然与那帮朋友保持了联系。而宁珂的到来,当然也与那一帮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