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村庄 九 村 庄(第10/11页)
那天晚上,桂敏跟妈妈没有再讲话,但她们仍然睡在同一张床上,头脚相对,跟她在家时完全一样。第二天早上,妈妈帮她准备出发。她们俩像往常那样交谈,就像前一夜的事情从未发生过。男友也表现得跟往常一样:没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桂敏和男友沿着泥泞的小路走到大路上。“那我们国庆节放假再回来,”告别的时候,男友对她的父母说。他们点头微笑,仿佛还是欢迎他的。
大年初五,敏离开了家。她的同学胡涛履行诺言,帮我们买了3:20去东莞的车票。那是趟慢车,十六个小时,没有固定座位,但在节后返城的高峰时间,他能买到票已经很幸运了。我们跟敏的父母道别,然后爬到摩托车后面,她的一位叔叔骑车送我们进城。告别时母亲只说了一句,“抓紧”。
敏和两个来送行的朋友提前一小时到了车站。火车进站的时候会爆满,很难挤上车去。候车室气氛紧张,大家都聚精会神,就像短跑比赛开场前的最后一刻。没有胡涛的踪影。敏每次打他的电话,都会收到消息说他关机了。
2:45分,宣布了火车停靠的站台,候车室瞬间跑空了。敏到外面找胡涛。她一个人回来,跟朋友刘丽亚商量了一下。也许我们俩应该先上车,然后再跟列车员说说,补上票。刘丽娅表示怀疑。“他们会马上把你们踢下来的,”她说。
三点多一点,胡涛出现了,他还是咬着牙毫无表情,一撇小胡子贴嘴巴上。敏和朋友们朝他直扑过去。
“你去哪儿了?”
“你知道已经三点了吗?”
他不知道。他手机关机,又没戴手表。
“你手机为什么关机?我们打了好多次,还是找不到你。”
他说没电了。
“我恨不得抽你两耳光!”敏说。胡涛一脸茫然,把票递给敏。
我们加入了候车的人群,等待着穿过一道铁门到达站台。警察来回巡逻,大喊着要乘客们不要拥挤。我和敏是最先穿过大门的人,但胡涛落在了后面。“别再管他了,”敏说。火车进站时,人们冲了上去,却发现几乎所有的车门都紧闭着。有一扇门打开,立刻人潮汹涌而来。车里伸出些胳膊和腿,阻止人群冲撞。乘客们都不想让更多的人上车,也许因为车厢已经满员,也许就是他们想给自己的朋友留点地方。有人肚子上挨了一脚;许多愤怒的人高声讲话。火车停留了十分钟,也找不到警察。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们都消失不见了。
终于,在后几节车厢,我们发现了一扇车门开着,跑过去,挤了上去。车厢里满是人,但一个小时后,我和敏挤到座位边坐了下来。胡涛找到了我们,敏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他,坐到他腿上,两个人一起听她的MP3。这种亲昵很少见,敏终于来到我身边。“这个男孩就是我从前的男朋友,”她说。
“什么?胡涛?”
去年胡涛住在东莞的时候,敏曾跟他交往过——他就是那个敏丢了手机后失去联络的朋友。她回家第一天胡涛就打电话了,想跟她再续前缘。这些秘密藏得如此之深,以至于我一无所知,我现在只好费尽脑筋把这些片断拼到一起。
“他知道你有男朋友了吗?”我问。
“不知道。”
“你打算告诉他吗?”
“我想先让他在厂里找到工作再说,”敏说。“然后我告诉他,以后就靠他自己了。我们可以做朋友。”她笑自己这么大胆。“他没有我现在的男友好,对不对?我男朋友更可靠。”
还有更多的秘密。桂敏没有像父母想的那样回到东莞。那天早晨,她登上了一趟去长沙的火车,她男友住在那儿。他们会同居,男友会帮桂敏找工作。“我是唯一知道的,”敏说。“你千万不能告诉我妈。她肯定会更生气的。”她沿着走道回去了。后来我看到她坐在胡涛的腿上,他用手指梳弄着敏的头发。她透过头发和手指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快乐与羞愧。
那天晚上,我收到桂敏发来的短信。我告诉她我们已经上车了,希望她能解决和父母间的问题。谢谢你,我从来不担心,她回复道。我只是走自己的路。
第二天早上八点,火车到达了东莞。南方很温暖,敏脱掉毛衣,抱怨天气热,完全忘了她在家的时候整天受冻的痛苦。她和胡涛走出车站,搭公交车去工作。她会冲个澡,洗净头发,这些事她已拖延多日,因为家里没有自来水。然后她要好好睡一觉。她还没有计划如何解决两个男友的问题,但最终,一切都会自然而解。那天上午晚些时候,敏会介绍男友和胡涛认识,他们发现对方的存在,都会暴怒。敏会尝试,但未能帮胡涛在她的厂里找到工作。男友会对她说,“如果三天内他不走,我就找人对付他。”敏准备借胡涛三百块钱。然后他就会从敏的生活里消失,大概永远不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