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关于故事开端的几种意见(第11/13页)

“笔者在文章的撰写的过程中,还遇到了一个很难回避的问题,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这就是要追溯故事的历史根源。笔者面临这一巨大困难,孤立无援,唯一的武器便是自己的才能,然而终于通过日日夜夜的苦思冥想,在灵感的启发之下,于梦中得出了一段极其空灵的文字:‘……我们这条欣欣向荣,五彩斑斓的街上,每个居民都尽情地享受着自身充分的自由,如鱼得水,轻松欢乐。车辆载着丰盛的食品从马路上驶过,技术高超的照相馆为我们日夜开放,街边绿色大树的华盖被晶莹的蓝天陪衬,赏心悦目,成群的鸽子在我们庙宇的屋顶上停留……每一个人,在早晨睁开眼的一刹那间,做着深呼吸,便从头顶到脚尖都感受着这欢愉的战栗,这美的旋律,甚至热泪盈眶或泣不成声的情形也是有的。在这个人间天堂,世外桃源里,人人和平友爱,亲如一家人,任何防范戒备之心皆与我们无缘,人们既大度又热情,每一个来到此地的人都受到密切的关注,肝胆相照,豪爽侠义。打一个形象的比喻:这块土地是如此的丰沃,能源充足,在这块自由的土地上,任何种子撒下去,都有可能按照它自身的特殊形式生长、发育,走完它的生命历程。横加阻挠和粗暴践踏的事情从来也不会在这里发生,这里就像一个百花齐放的大花园,终日芬芳缭绕,莺歌燕舞,仙人在花丛中闭目而坐,柔美的琴音在高空回荡……能否保证所有的种子全是健壮的、纯良的,都会长出精美的花朵来呢?也许就有那么两颗有病的、残缺的种子,被毒液浸泡过,经过松软肥沃的大地的孕育,经过暖融融的春风的吹拂,以其怪诞的形式发育壮大,在百花丛中占去了一席之地,招摇而又碍眼,拼命地将自身的毒素向四周播散,这看来已成了当今的事实了。这样说是否有某些夸大的成份呢?那么,说这是一点小小的污染,犹如人身上的一个小疖子,用不着手术,可以待它自然溃烂然后痊愈,也许更切合实际。X女士与Q男士,我们并不要把他们看作两个可恶的敌人,或头上长角的牛魔王,我们决不用那种幼稚无知的女人心肠来想问题,假如他们是两个这样的东西,我们这地方还称得上是世外桃源吗?还能领受那种永恒宁静的天堂风光吗?我们不这样看待他们(那不符合我们宽大为怀的禀性),但我们可以作出一些合乎情理的大胆假定,这些假定往往在日后得以证实,而目前它可以擦亮我们的眼睛,提高我们探索的信心。笔者有充分的理由假定在这两个人的家族里,不断地出现过一些精神上不健全的祖先,甚至血友病或淋病患者,他们的家族,当然与五香街毫不沾亲的,那也许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繁衍,光秃秃的山上草木不生,村子里充满了愚昧和野蛮,保留着许多骇人听闻的恶习。一场大火烧毁了村庄,仅存的这两个男女离乡背井来到了我们的城市,他们混在照相的队伍中,伪装成我市的居民,就在此地定居下来。经过这样一假定,将他们看成两粒残缺有病的、在毒汁里浸泡过的种子的观点就得以成立,发生在我们这条街上的大事的历史根源也就一清二楚。笔者顿悟了,心情豁然开朗。写完这段文字之后,笔者真是头脑清爽,通体舒展,惬意得哼起歌子来,笔者哼的是‘东方升起金色的朝霞’。当天夜里,笔者的文章被拿去大礼堂阅读讨论,笔者充满信心地坐在台下听那人朗读,听到精彩之处,笔者就呜呜地哭起来了。笔者对于自己的才能是如此的惊奇。那人朗读完毕之后,底下立即响起了窃窃私语,而后又化为一片肃静,静得可怕,不对头,像憋着一口气似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人一个个地都从会场溜走了。笔者哭完之后,就揉着红肿的双眼走上台去,用略微沙哑的喉咙向众人谈起作品诞生的过程。他在说话间往底下一瞟,只看见一排排的空椅子,于是颓然坐倒在地板上。群众的情绪真是不好掌握呀,这真是当头一棒!一个艺术家,一旦失去了亲爱的读者,那还算个什么东西呢?不是一钱不值了吗?不是堕落成流浪汉了吗?没有根茎的花开得再好,也不过是一朵怪诞的鬼花,只有在读者那温馨宽大的怀抱里,艺术家的感情才得以升华,灵感才源源不断,而被读者抛弃,就成了孤儿,才能也就枯竭,艺术也与他绝缘了,这是人人皆知的常识。笔者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故障,犯下如此不可挽回的错误呢?为什么这一次在自己与读者之间树起了一堵墙呢?难道笔者的才华与能力,正处在一个成熟壮大的阶段,忽然就被一个什么妖怪拦腰一斩,全都完蛋了吗?难道灿烂的艺术生涯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该死的X与Q,他们与五香街的广大群众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微妙关系呢?笔者的那些自由的想象,那些得意的形容词和意境,很明显地是激怒了这些敏感的百姓,所以文章本身必定是毫无意义的了,为什么笔者就不能将心比心地体验出这种关系来呢?难道思想体系已经开始僵化了吗?笔者心怀痛感地反复检查自己,又泪眼模糊地将那段断送了读者的文字检查了三遍,最后打定了主意:上门陪罪。笔者认为上门陪罪并不说明自己的低贱,反而表明了自己光明磊落的个性,总有一天群众会谅解天才,站到天才一边来的,说不定他们在窗口引颈而盼呢!又说不定他们已经于心不忍,正张开了宽大的怀抱等待笔者扑进去呢!他们也许已经意识到他们刚才的举动是过于简单化、激烈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