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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本的激情给我带来的一阵阵厌恶感已经消失,我开始担心他的安全了。在起居室里,我演戏似的盯着沙发,在兰贝斯搞了一整天街头训练之后,本常常会摊开手脚躺在那上面:“老伙计,不介意的话我可在这儿睡了。今晚比回家还舒服。阿诺可以回家去睡。本就睡这儿。”在厨房,我把手掌贴在老旧的铁制烤箱上,半夜时我常常用它给本煎鸡蛋:“万能的上帝啊,内德,那是个炉子吗?看起来倒像是害得我们输掉克里米亚战争41的家伙嘛!”
关掉床头灯之后过了好久,我还能回想起他的声音,隔着薄薄的一层隔板跟我说着一个又一个疯狂的想法——那是我们共同的话语,我们之间的行话。
“知道我们该怎么对付纳赛尔兄弟42吗?”
“不知道,本。”
“把以色列给他。知道该怎么对付犹太人吗?”
“不知道,本。”
“把埃及给他们。”
“为什么呢,本?”
“人就是这样,只有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才会满意。蝎子和青蛙过尼罗河的故事听过没?”
“听过,我听过。快闭嘴,睡觉吧。”
然后他还是会把故事讲一遍,那是在沙拉特教过的案例。“蝎子”是打入敌方的间谍,他要和留守在河对岸的小队取得联系。“青蛙”是个双重间谍,他假装相信了“蝎子”的掩护身份,然后把“蝎子”卖给了自己的雇主。
到了早晨他已经不见了,留了张只有一行字的纸条,上面写着:“博斯特尔43见,”那是他给沙拉特起的名字,“爱你的本。”
在那些时候我们有没有说到过斯黛芬妮?没有。斯黛芬妮我们是边走边谈的,而且只是浮光掠影地提了一下,不像两个人躺着聊,中间隔着一层静止不动的墙。斯黛芬妮是我们在匆忙中共同拥有过的幻影,是一个美好得让人不愿去剖析的谜。也许这就是我没想起她的原因。或者说暂时还没想起,还没意识到。并没有出现什么戏剧性的时刻——一盏明灯突然点亮,我从澡盆里蹦起来,大喊:“斯黛芬妮!”完全不是那样的,原因我来向你解释。在“坦白”和“自我保护”之间的无人地带,斯黛芬妮像个神秘的生灵似的若隐若现,只有承认她,她才会现身。仔细回想起来,关于她的念头第一次闪现的时候,我正在收拾人事组的头儿留下的一片狼藉。我无意间找到了自己去年的日记,便翻看起来,心下感叹我们能记住的其实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在六月的日历上,我看到中间的两个星期给划了一道斜线,旁边整整齐齐地写着数字“8”——“8”指的是地处北阿盖尔的八号营地,我们在那儿接受过准军事化训练。我这才想起——或者说只是开始感觉到——是啊,就是她,斯黛芬妮。
从那一刻起,我并没有像阿基米德似的在刹那间恍然大悟,而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有天夜里我们驱车驶过月光照耀下的苏格兰高地的情景:本开着那辆凯旋敞篷跑车,我坐在他旁边跟他聊天,好让他保持清醒,因为一个星期以来我们的训练都是模拟在阿尔巴尼亚山区里组建游击队,虽说挺开心,但两个人都累得精疲力尽。六月的风朝着我们扑面而来。
其他新学员都坐沙拉特的巴士返回伦敦了。不过本和我有斯黛芬妮的凯旋敞篷跑车,因为斯黛芙44很够意思,斯黛芙一点都不自私,斯黛芙把车一路从奥本开到格拉斯哥,这样本就可以借上一个星期,等课程重新开始时再把车还给她。我这才想起了斯黛芬妮——跟我当时坐在车里听到她的时候一模一样——难以捉摸,让人心情激荡,共同拥有的一个女人——本的女人。
“斯黛芬妮到底是谁啊,她是干什么的?你该不会又像以前一样不理了我吧?”我打开仪表板上的贮物箱,想看看有没有她留下的踪迹,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有那么一阵子本没理我。
“斯黛芬妮是有罪之人企盼的光亮,是有德之人追随的典范。”他严肃地答道。接下来他的口气有些不以为然。“斯黛芙是我们家里德国佬那一支的。”他自己也是,本在尖酸刻薄的时候喜欢这么说。他说斯黛芙来自名叫“阿诺”的一族。
“她漂亮吗?”我问道。
“别那么粗俗。”
“长得很美?”
“没那么粗俗了,但还不够。”
“那应该怎么形容她?”
“完美无瑕。光彩照人。独一无二。”
“嗬,这么美啊?”
“岂止是美,你这个笨蛋。气质高雅。Sans pareil 45。聪明绝顶,人事组的连做梦都想不到。”
“那她是你什么人呢?除了‘德国佬’和‘这辆车的车主’?”
“她是我妈的远远远房表妹的女儿,隔了十七八代。战后她搬到什罗普郡跟我们一起住,我俩一块儿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