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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史迈利,我们的教官有时候会含蓄地提起本的父亲,这只是想强调他们能教育将门虎子的自豪感。我跟他说了我们周末休假时的情况,说我们会一周去我母亲在格洛斯特郡38的家,下一周去他父亲在什罗普郡39的家。我母亲和他父亲都是孤身一人,我们还开玩笑说要把他俩撮合到一起。但这事在现实中成功的可能性很小,因为我的母亲是个性格倔强的英荷混血儿,她那些乐呵呵的姐妹和外甥外甥女看起来都像是勃鲁盖尔40画作的模特;本的父亲则已经成了个学究气的隐士,据我们所知他硕果仅存的唯一爱好就是听巴赫。
“本很敬畏他父亲。”史迈利又点出了同一个问题。
“是的。他很喜欢母亲,但她已经过世了。他的父亲成了他的偶像。”
我记得自己羞愧地注意到,我故意在回避“爱”这个字,因为本用它描述了他对我的感情。
我跟他说了本喝酒的事,不过我觉得这个情况他也知道。本平时很少喝酒,往往是滴酒不沾,直到某一个晚上——比如星期四的晚上,眼看就要到周末了——那时候他会喝个没够,苏格兰威士忌、伏特加,不管是什么酒;本一杯,阿诺一杯,自己跟自己喝。然后他踉踉跄跄地爬上床,一句话都不说,但也不惹人厌。第二天早晨,他看起来活像刚在戒毒所接受过两个星期的治疗。
“他除了你真的再没有别人了?”史迈利沉思着说道。“你也可怜啊,得独自去应付这么个人物,负担可真重。”
我回忆着,我心不在焉地回想着,我把能想到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但我知道他还在等着我说出某件隐瞒的事,我们还没找到那究竟是什么。我意识到自己有所隐瞒了吗?我给你的答案,也只能是当年事后我对自己的回答:我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是知道的。我花了整整二十四小时审问自己,想要挖出深藏在黑暗角落之中的秘密。凌晨四点,史迈利让我回家去睡一会儿。我得一直守在电话旁,想要出去干什么必须先向人事组的头儿报告。
“当然了,他们会监视你的公寓,”史迈利陪我等出租车时警告我说,“你可别往心里去,好不好?想想看,如果是你自己在逃命,风暴之中能让你放心前往的港口其实寥寥无几。你的公寓在本可选的几个地方里应该很靠前。如果本除了父亲之外再没别人可以投靠的话。但他不会去找他父亲,对不对?他会觉得羞愧。他会来找你。所以他们得监视你的公寓。这很自然。”
“我明白。”我说道,只觉得又一阵厌恶席卷全身。
“不管怎么说,在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人里头,他似乎最喜欢你。”
“没关系,我明白。”我又说了一遍。
“当然,换个角度看,他可不是傻子,所以他应该知道我们会怎么分析。他也不会以为你会把他藏在密室里而不向我们报告。你不会这么干的,对吧?”
“对。我不会的。”
“如果本还有些理智,这一点他也会知道,所以他不可能来找你。不过,我觉得他也可能会顺便来一趟,听听你的意见,求你帮帮忙。或者是喝两杯。可能性不大,但我们不能忽略这种假设。毫无疑问,你肯定是他最要好的朋友。没有人能比得上你。确实没有吧?”
我真希望他别再像这样说话了。一直到刚才,他始终非常谨慎小心地回避着本向我示爱的话题。但突然之间,他似乎又决定要重新撕开这个伤口。
“当然,除了你之外他也许还给别人写过信,”他思忖着说道,“也许男的女的都有。这并不是全无可能。人在极度绝望的时候,会向各种各样的人表达爱意。比如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或是打算做出什么不顾一切的举动。这些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会把信寄出去。但是,我们不能绕着本的朋友转,问他们本最近有没有寄来一封狂热的信——那么做可不安全。再说了,该从哪一个人先问起呢?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得把自己放到本的位置上。”
他是不是故意把自知的种子埋进了我心里?后来,我确信他是故意的。我还记得他送我上出租车时那担忧而锐利的眼神。我记得车子拐过街角时我回过头,看到他矮胖的身影站在路中央,凝视着我,在我离开之前把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深深印入了我的脑海:“你得把自己放到本的位置上。”
我是在连轴转。我的这一天始于凌晨时分的南奥德利街,接着是那只跟着“熊猫”的“猴子”,然后是本的情书,几乎没工夫停下来睡觉。史迈利的咖啡,还有我自己在这种可恶情势下的无能为力感,也让我难以入眠。但我可以发誓,斯黛芬妮这个名字根本还没出现在我的脑袋里——不在脑门上,也不在后脑勺。斯黛芬妮当时还不存在。我敢说,我从来没有如此彻底地忘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