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10/35页)

她离开我的房间时,对我说:最好晚上我们不要见面,樊·贝维大概已经从阿提蒙回来很久了,他在图纳尔码头等她。我不想问她将如何对他解释她不在。

一旦我又剩下一人时,又感到自己重回到昨天的那个点上:对任何东西都不敢确定。我没有任何法子,只有待在房间里,或在但丁咖啡馆里等候,甚至可能在凌晨一点在居雅斯街上等候。周六,如果樊·贝维又出发去弗日雷索或迪耶普,那么我们就陪他到地铁站。倘若他同意她留在巴黎,那么我们就又像上一次那样。一直到时间的终结。

我把三四本艺术书籍放进本色的帆布袋里,走下楼梯。

我问一位站在总台后的男子,有没有巴黎市分街道的电话簿。他递给我一本几乎是新的蓝色电话簿。我查了奥斯曼林荫大道的所有电话。我终于在门牌158号找到雅克马—安得尔博物馆。在160号的确有个牙医,叫什么彼埃尔·罗博。我随手记下他的电话号码:Wagram 1318。随后,我提着本色大布袋,走到穷者圣于连街的英语书店。我成功地卖出我带来的其中一本书:《Italian Villas and Their Gardens》,得了一百五十法郎。

*

我在奥斯曼林荫大道160号大楼前犹豫了一下,随后跨过大门。在墙上挂的木牌上用印刷大字写着姓名和楼层:

彼·罗博—彼·卡多大夫

三楼

卡多的名字和别的名字写得不同,好像是加上去似的。我决定敲三楼的门。电梯的两扇门在昏暗中闪光,我不想坐电梯。我慢慢地爬上楼梯,心里在准备我将对开门人讲的第一句话——我和卡多大夫有约会。如果他把我带到卡多大夫跟前,那我就装作一个出其不意登门拜访的客人,诙谐地对他说话。此外,他只见过我一次,也可能一下子认不出我来。

在门口挂着一块金黄色的牌子,上面写着:

外科—牙科医生

我摁响门铃,一次,两次,三次,但是没有人回答。

我从大楼里走出。在雅克马—安得尔博物馆后有一家咖啡馆。露天台座上装有玻璃。我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从这里可以监视160号的入口,我等候着卡多的回来。我完全没有料到他对雅克丽娜和樊·贝维是那么重要。这也许是一次邂逅,他们也许此生再也不见到他。

我已经喝了好几份石榴汁,已是傍晚五点了。我最后竟忘记我待在这咖啡馆的露天座上究竟是为什么。几个月来,我都没有来过北岸,现在我觉得这里离图纳尔码头和拉丁区好像远隔几千里。

夜幕降临,刚才我进咖啡馆时厅里几乎没有顾客,现在顾客大概从办公室下班,渐渐地挤满了咖啡厅。我听见电动弹子的声音,就像在但丁咖啡馆一样。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雅克马—安得尔博物馆附近停下来。起先,我不经意地看着,随后我的心“怦”的一跳:是卡多的车子。我认出来了,因为车子是英国车身,在法国很少见。他从车里走出来,到左边打开车门:雅克丽娜走出来。他们从玻璃露天座后面经过,朝着大楼的大门走去。他们可能会见到我,我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们,似乎我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他们走过去,没有见到我。卡多推开大门,让雅克丽娜进去。他穿着一件海蓝色的大衣,雅克丽娜还是穿那件单薄的皮上装。

我在柜台上买了一个打电话的筹子,电话间在地下室里,我拨了Wagram 1318,有人拿起话筒。

“您是彼埃尔·卡多吗?”

“您是谁?”

“我可以和雅克丽娜说话吗?”

对方沉默了几秒钟,我放下了话筒。

*

翌日午后,我在但丁咖啡馆里又见到他们,樊·贝维和她。在咖啡厅的深处,只有他们俩在玩电动台球。我来到近旁,他们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游戏。雅克丽娜穿着一条黑色的紧身裤,直束到脚跟;脚上穿着一双系鞋带的红布鞋,不是御寒的冬鞋。

樊·贝维跑去买盒烟,只剩下雅克丽娜和我面对面坐着,我趁此空当问她:

“卡多今天没有来?昨晚在奥斯曼林荫大道玩得开心吗?”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您为什么问我这些?”

“我看见您和他一起走进大楼里。”

我努力装出笑容,用淡淡的口气说。

“您跟踪我。”

她圆睁双目。这时,樊·贝维走回来,她这下低声对我说:

“只准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