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9/35页)

他的车子停在我住的旅馆前。这样我不得不离开他们,我害怕再也看不到他们,心情就像那几天下午我在但丁咖啡馆等候他们一样忐忑不安。卡多可能不马上送他们回旅馆,可能和他们一起去北岸某个地方度过余夜,或者就在附近喝最后一杯酒,他们想先把我甩掉。

樊·贝维从车子里钻出来,车门开着,我好像看见卡多的手触到雅克丽娜的膝盖。不过这也可能是灯光昏暗引起我的错觉。

她勉强地对我说一声:“再见。”卡多送我一个冷淡的“晚安”。显然,我是多余的。樊·贝维站在人行道上,等我离座。他握了一下我的手说:“也许再过一两天在但丁咖啡馆里见。”

在旅馆的门槛上,我转过身,樊·贝维向我招了招手,然后钻进车子。车门“啪”的一声关上。现在,他一人坐在后座上。

车子开动了,朝着塞纳河方向驶去,那也是通向奥斯特里茨火车站和里昂火车站的路,我心里想他们要离开巴黎。

我在上楼进房间之前,向守夜人要了电话簿,但我还不知道“卡多”的正确写法,我看里面有近音异字的姓:喀多、家多、佳多、加多、卡脱、卡图、卡朵,但没有一个名叫“彼埃尔”。

我睡不着,遗憾的是刚才没有对卡多提问题。要是提他几个问题,他会怎么应答?如果他真的是牙科学院学生,那他现在开业吗?我努力想象他穿着一件白大褂,在诊室里接待病人。随后,我想到雅克丽娜时,又回想起卡多的手触摸雅克丽娜的膝盖。樊·贝维也许会给我作出解释,我辗转不安地睡着了。在我的梦中,一列姓名闪闪发光,鱼贯而行:喀多、家多、佳多、加多、卡脱、卡图、卡朵……

*

约莫八点,我醒过来,听见有人敲我的房门,是雅克丽娜。我神色慌张,就像一个刚从噩梦中醒过来的人。她在门外说:她在下面等我。

天色还昏暗,我从窗户看见她坐在林荫大道对面的一张凳子上,为了御寒,她竖起皮上装的领子,双手插在口袋里。

我们俩朝塞纳河走去,走进酒市场前的最后一家咖啡馆里。是什么风把她吹来,坐在我的对面呢?昨晚,从我走出卡多的车子后,从没有想过事情会这么简单。我所想的是,好几个下午我将泡在但丁咖啡馆无缘无故地等候她。她告诉我:樊·贝维去阿提蒙拿他们的出生证,以便做新的护照。三个月之前,他们去比利时旅行时丢了护照。

昨晚,我意外地出现在他们俩和卡多之前,她对我十分冷淡,我感到迷惑不解。现在她不再那样对待我,就像我们上次待在一起那样亲热。我问她感冒好了没有。

她耸了耸肩。今天早上比昨天还冷。她却仍穿着那件单薄的皮上装。

“您该买一件真正的大衣。”我对她说。

她直视我的眼睛,略带嘲讽,笑着问:

“在您看来,一件真正的大衣究竟是什么?”

她这么一问,我怔住了,她似乎要让我放心,说道:“不管怎么样,冬天即将过去了。”

她等待马略卡来的消息,它们不会迟迟不来。她希望春天出发。显然,我是他们中的一分子,要是我愿意去的话。她也认可了,我放下心来。

“卡多呢?你们有他的消息吗?”

一听到卡多的名字,她就皱起眉头。我就像闲聊似的以漫不经心的口气问她。

“您想起他的名字吗?”

“这个名字很容易记住。”

这个卡多,他干什么职业?对,他在奥斯曼林荫大道的一家外科—牙科诊所里工作,就在雅克马—安得尔博物馆附近。

她点上烟,手有点发抖,说道:

“他可能会借钱给我们,帮我们旅行。”

她好像在观察我的反应。

“他很富有吗?”我问道。

她笑了笑。

“您刚才说大衣……好,我叫他给我买一件皮大衣……”

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就像我上次在居雅斯街的咖啡馆里看见她的手搭在樊·贝维的手背上一样。她凑近我的脸说:

“放心好了,我一点也不喜欢皮大衣。”

在我的房间里,她拉上黑色的窗帘。以前我从来没有拉上,因为窗帘的颜色让我不安。每天我被窗口射入的光线弄醒过来。现在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射入。看到她的衣服、内衣撒落在地板上,感到非常奇怪。过了许久,我们睡着了。楼梯上的人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把我从梦乡中拉出来,但我躺着不动。她还在睡,头倚在我的肩膀上,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