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旅行(第19/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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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清醒地坚守着自己看守人的角色,在别墅进行定期清理。做到一尘不染,给家具打蜡上光,洗刷玻璃窗。里果精心保养着摩托艇和滑水橇。美国女人和那位贝比先生如果不是太老的话,会发现它们毫发未损,战后还可以使用。是的,战争会结束。事情不会这样延续下去。一切都会恢复有序。这是自然规律。然而必须要活到那个时候。活着。不要让人家注意到自己。尽最大努力不引人注目。他们决定不再走汝安雷班荒僻的街道。海水浴的时候,不在超过堤坝五十米以外的地方游泳,避免有人从海岸辨认他们的位置。

英格丽特有时间狼吞虎咽地看完了皮埃尔·博努瓦的所有小说,其中红色羊皮封面的版本都摆在格子架上。每一本书的衬页上都为那个美国女人留下了热情洋溢的题词。接下来她攻读了用祖母绿色装订起来的大仲马的作品。她把有些段落读给正在重新油漆玻璃窗阳台的里果听,里果用的是从黑市找到的最后几桶瓷漆牌的油漆。

晚上,他们打开客厅里的大型收音机。每次在同一时间,都有一个金属音质的播音员,以社论的形式播放战争新闻。听到这些,里果深信,战争即将结束。这个声音没有未来,他们只是从他愈来愈带金属特质的声音中猜测端倪。这已经是九泉之下的声音。他们还能稍稍听到一些,战争可能会这样延续,然后会在第二天骤然结束。

冬天的一个晚上,当他们在昏昏暗暗的客厅里听广播的时候,里果问英格丽特:

“这没有让你想起什么吗?”

“没有。”

“这是我们去年天黑时在餐馆碰到的那个红棕色头发周身着装阴暗的家伙的嗓音……我肯定是他……”

“你这么觉得?”

随着战争快要收场,播音员越来越加重语气,铿锵有力地读音,并不停地加以重复。唱片卡壳了。声音远去,淹没在干扰声里,再次消失之前,又有几秒钟清晰地摆脱出了噪音。美军在离别墅几十公里远登陆的那个晚上,英格丽特和里果还是会辨认出那个消失在干扰声里的播音员的金属嗓音。那个声音徒劳地在那里与遮盖它的杂音抗争。那个声音在被淹没之前,会最后一次在一字一句中挣脱,犹如愤怒的呐喊或者求救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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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听见了播音员的声音,这个声音对他们来说完全丧失了真实性。它不过是与管弦乐队和当时流行歌曲混杂在一起的背景声音。

日日月月,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在一种永恒不变中,单调地过去了。英格丽特和里果已经记不清楚他们在等待什么,应该是战争的结束吧。

有时她想到他们自己,她搅乱了被里果称之为蜜月旅行的说法。十一月的一天晚上,意大利的狙击兵跑步占据了汝安雷班。几个月之后,就是德国人。他们沿海岸线建起了防御工事,在别墅周围试用。必须熄灯装死。

我又一次去欣赏百看不厌的大象。

清风吹来,缓解了炎热。我一直走到动物园的围墙,沿着围墙周围的是凡塞纳树林的一条林荫道,我坐在那里的一条长凳上。高大树木的树叶保护着你。还有一棵高大的五针松树。

我最后躺在了长凳上。我不知道在动物园关门的时候自己要不要起来,或者等到管理员要我离开的时候。我体验了不再返回多狄斯酒店房间的意图,不管怎样,让我从这条可能只属于我的斜坡上溜走:成为一名流浪汉。

我在这儿待着不错。偶尔听到大象的叫声。我的目光没有离开五针松的深绿色枝叶,它在空中衬托出鲜明的轮廓。汝安雷班。我重又找到了那个地方,那是很久以前,我二十一岁的那个夏季。但是我还不知道英格丽特和里果曾经在那里生活过。我头一年夏天认识他们,由于后来再也没见到他们,就把他们忘记了。

是卡瓦诺为了一个爵士音乐节把我拉到汝安雷班的。我们还不大明确自己的探索者使命。卡瓦诺陷入了一位黑人钢琴家姐姐的爱情,还成为另一位音乐家的司机。那位音乐家的名字足以驱散我的沮丧:多多·麻麻罗萨。

我希望这棵沿动物园和圣—芒德边缘生长的五针松是我的说情人,向我传达汝安雷班那年夏天,当我沿着英格丽特和里果的足迹前行时,却不知道那里曾经留有他们的足迹。我们也去游乐场的下面,泡了海水浴。我们从那里看到普罗旺斯饭店在黎明时分凸显出来。我们没有住在那家饭店,而是在一条闹哄哄的街上另一家更为简陋的旅店下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