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旅行(第13/37页)

他们从自己的阳台欣赏松林,从松林边缘暗绿色的后面分辨出游乐场的白色痕迹。沿着围绕饭店墙壁的倾斜街道,没有一个人经过。然后他们关上房间的百叶窗——淡绿色的百叶窗和英格丽特的紧身浴衣一个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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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他们沿着松林中间的小广场去汝安雷班的一家餐馆用餐,这家餐馆可能不知道定量配给的事。顾客们来自尼斯和戛纳。开始时,英格丽特在那里感觉很不舒服。常客们一桌挨一桌地打招呼,男人们的粗线毛衣漫不经心地系在肩头,女人们裸露着晒黑的脊背,头发包裹在克里奥尔风格的方头巾里。他们感到惊讶的是听到英语对话。战争如此遥远……餐馆店堂位于游乐场隔壁建筑的侧翼,餐桌移出店堂,摆在了人行道上。大家都说,老板娘,某个叫考缇庸小姐的人与司法机构有过纠纷,然而今天却从“保护”中得到了好处。她为人亲善友好,在汝安雷班被称作波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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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到了饭店,几个夜晚没有月光,焦虑不安侵袭着他们两个。没有路灯,也没有一扇有亮光的窗户。波旁公主的餐馆还是灯火辉煌,就像她是最后一位敢于顶撞宵禁的人。但是走出几步路以后,那个灯光就消失了,他们只好在黑暗中行走。低低的对话声也消失了。所有那些他们在白天的海滩看到的和出现在餐桌边的那些令他们放心的人们,现在对他们来说似乎已经不真实了:被战争阻断在汝安雷班的那些巡回演出的哑角们,被限制在海滩,在虚假的波旁公主的餐馆扮演了伪装避暑的角色。那家在黑暗深处识别出来的普罗旺斯饭店的白色巨大建筑呢,简直就是纸板浆搭建起来的雄伟装饰。

每当他们穿越这片幽暗松林的时候,英格丽特都会因为恐慌,泪水涟涟而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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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们走进了饭店大厅。枝形吊灯耀眼的光芒让他们眯起了眼睛。看门人穿着制服立在接待室的办公桌后面。他微笑着向他们递上房间的钥匙。事物又回到了一定的坚实度和真实性上。他们重新回到了真实的大厅,有真实的墙壁和真实的穿制服的看门人。然后他们登上电梯。在他们按下六楼的按钮时,迟疑不决和惴惴不安再一次掠过,一条胶带覆盖了其他层次的按钮,清楚地表明这些按钮被禁用了。

电梯在黑暗中缓缓攀升期间,他们抵达了一个楼梯平台和被赤裸的灯泡微微照亮的走廊。事情就是这样。他们从光明走进黑暗,又从黑暗来到了光明。他们必须适应这个一切都可能随时动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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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当他们打开百叶窗,一道强烈的阳光便洒满了房间。这确确实实与往日的夏季一模一样。松叶暗绿,天空湛蓝,通向海滩向下倾斜的萨拉玛泰尔大街的桉树和粉色月桂传来阵阵清香……在散发着热气的轻雾笼罩中,普罗旺斯饭店高大的白色门面永恒地耸立着,当你结束海浴,从伸展出去的浮桥上望去,你觉得这座建筑在保护你。

只需一个细节就足以糟刹这个风景,那是里果第一次在傍晚注意到松林小路长凳上的情景。英格丽特和里果他们沿着海滨大道散步回来。一个男人身着城里人的服装,坐在长凳上阅读一份报纸。与他外衣的深色形成对比的是他奶白色的面孔,和某些从不见阳光的人一样。

第二天早上,他们两人躺在浮桥上。里果又发现那个深色的斑点倚靠在通向海滩阶梯左侧一块泥土平地的栏杆上。那个人正在观察阳光下享受海浴的几个人。里果是唯一看得到他的人,因为其他人都背对着他。有一会儿,他想把那个人指给英格丽特看,但是他改变了主意。他把她拖下海水,比往常游得还要远。他们返回浮桥,仰面漂浮在海上。英格丽特更喜欢留在海滩,因为浮桥的木头热得烫人。里果自己到更衣室的通道里找了一把躺椅。他再次看到英格丽特时,她正站在海边,穿着淡绿色紧身浴衣,他抬头朝围栏看去。这一次,那个男人好像在窥伺英格丽特,嘴唇粘着一支香烟在吸。尽管阳光照射,他的面孔仍旧是奶白色的。他的外套在通道和沙滩白色更衣室的衬托下显得更为深暗。里果在喝开胃酒的时候,瞥见他坐在大堂最里边,目光不离走出电梯的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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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时,他还是没有太看清那个人的面部轮廓。当晚,在波旁公主的餐馆,他才得闲仔细端详。那个男人坐在餐厅最里面,他们隔壁的一张桌子边。面部的颧骨很高。金色头发夹杂着红棕色的反光往后梳拢着。似乎在颧颊的奶白色皮肤那里有些被损害的斑点。他穿着城里人的外套,眼光专注地扫过被当地常客们占据的餐桌。最后把目光定在英格丽特和里果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