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旅行(第12/37页)

今晚,在多狄斯自己的房间里,我不需要查阅我的记录。我记得所有的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他们是一九四二年春天到达蓝色海岸的。那时她十六岁,他二十一岁。他们不像我抵达的是圣—拉法埃尔火车站,而是汝安雷班火车站。他们来自巴黎,越过了偷渡的边境线。英格丽特随身携带的是一张以泰森·英格丽特命名,里果夫人名义的假身份证,让她老了三岁。里果在自己外衣的双层夹里和行李底层藏了几十万法郎。

他们是那天早晨在汝安雷班唯一的旅行者。一辆出租马车等在火车站前,黑色的马车套的是一匹白马。因为行李的关系,他们决定乘这辆车。马缓缓前行,他们沿着松林广场中心空无一人的小公园行走。马车夫的头总是朝右倾斜着。从背后看去,我们觉得他睡着了。转向海岬那条路时,大海出现了。马车走上一条倾斜的小路。马车夫抽响马鞭,马儿快步小跑上去。然后他急急勒住马绳,马车震荡着停在普罗旺斯饭店高大白色的建筑脚下。

“要跟他们说明咱们是蜜月旅行。”里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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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店只有一层开放,寥寥无几的顾客好像是偷偷摸摸住在那里似的。进入电梯口之前,电梯慢悠悠地穿过黑暗和安静的楼梯平台,总是不停。对于喜欢爬楼梯的人来说,必须打开电灯。宽大的餐厅紧闭,它的枝形吊灯架包裹着一个白色床单。酒吧也不营业。于是他们都集中在大厅的一个角落。

他们房间的窗户在饭店的背面,面对一条缓缓倾斜通向海滩的街道。他们从阳台上俯临松林,经常看到出租马车在海岬路转弯。晚上的寂静如此深沉,以至于木鞋敲击路面的声音要好长时间才能消失。英格丽特和里果开玩笑,两个人当中最后听完木屐哒哒声的,才是耳朵最尖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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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汝安雷班,大家各行其是,好像战争根本不存在。男人穿着沙滩长裤,女人穿着色彩鲜亮的海滨裙裤。所有那些人都比英格丽特和里果年长二十来岁,然而不大辨认得出来。幸亏他们皮肤晒出了褐色,举止像运动员,才保持了年轻的神态和虚假的无忧无虑。他们并不知道夏季结束后,事情的进展如何。在喝开胃酒的时候,他们互换地址。今年冬天要不要在默热沃订房间?有人更喜欢瓦勒迪塞尔,已经准备好“待在”伊泽朗山口。还有一些人根本不想离开蓝色海岸。他们可能去重新打开圣—特洛佩兹的名为海拔43号的白色旅店,这家旅店酷似一艘搁浅的大型客轮,位于普罗旺斯鱼场海岸上方的松林当中。在那里可以躲避起来。在他们褐色的面孔下面可以看出一丝焦虑:说明必须分秒必争出发寻找一个避开战争的地方,而这样的宜人之地愈来愈少……在海岸地区,开始了定量配给。要想不丧失士气,就什么都不要去想。这些游手好闲的日子有时会给你住在被监视的宅子里的感觉。一定要把头脑清空。在阳光和风儿吹动摇曳的棕榈树下,任自己进入轻松麻痹的状态……闭上眼睛。英格丽特和里果以及那些忘记战争的人生活在同一个节奏上,不过与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避免和他们说话。开始人们对他们二人的年轻感到惊讶。他们是在等待父母亲?度假?里果回答说英格丽特和他是在“蜜月旅行”,就这么简单。这样的回答没有令他们感到惊讶,反而成为对这些普罗旺斯饭店顾客的慰藉。如果年轻人还在出门蜜月旅行,就可以说明形势还没有如此悲惨,地球还在继续转动。

他们两人早晨来到松林下面,位于游乐场和海岬街中间的海滩。属于饭店的架有藤蔓的私人海滩和浴场更衣室都不运作了,用普罗旺斯饭店看门人的说法“好像正处于和平时期”。几把躺椅和遮阳伞随顾客支配。然而直到战争结束,都禁止他们使用更衣室。新来的人不知道进入这片海滨是否违法。甚至对使用阳光浴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开头几天,里果都在安慰英格丽特,因为她每时每刻都在害怕人们问她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原因是,她还在忍受着先前在巴黎的动荡生活对她的冲击。里果为她在汝安雷班的一家商铺买了一件淡绿色紧身浴衣。还有一条和别的女人穿的一样的粉色画图案的海滩裙裤。他们躺在浮桥上,等太阳一照到他们的皮肤,就又跳进大海。他们游向宽阔的海域,然后并肩返回海边仰面漂浮在海面上。午后,当炎热逼人的时候,他们就穿越寂静的公路,沿着松林和棕榈树边通向普罗旺斯饭店入口的小路行进。看门人经常不在接待室。不过里果把他们的钥匙放在浴衣的口袋里。电梯攀升缓慢,黑暗的楼层平台滑过,让他们猜想那些没有尽头的安静走廊是什么样子,房间里可能只有床绷。随着电梯升高,空气变得更加清新,半明半暗的新鲜空气包裹着他们。到了六楼,巨大的栅栏门在他们身后发出咔咔声,然而却丝毫没有搅乱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