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旅行(第15/37页)

“我搜集一些情况。我工作的时候,你们却在度蜜月……”

和那天晚上一样,他看着里果,充满抚慰。他笑起来的时候暴露出一颗金牙。

里果低下头,面对他的是外套的暗色痕迹。衣服皱巴巴的。栗色的衬衣领子那里吊着一条黑色领带,又窄又小。那人点燃一支香烟。烟灰就弹在外套的卷边上。他立即闻到一股混杂着烟草、体汗和香堇菜清香的味道。

“蜜月旅行真恼人,”里果说道,“可是事情就这样啦……不可能有其他办法……”

他随后转身穿过店堂朝电梯方向走去。当他来到电梯栅栏门前时,他看到那个人还在办公台那里。那个人也在看他。在里果锲而不舍的目光下,那人尽可能若无其事地又开始了他的工作。他翻阅着饭店的登记簿,不时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着什么——可能是某个被他遗漏的顾客的姓名吧。

*

房间里的英格丽特一直睡着。里果坐在床尾欣赏着那张平滑而充满稚气的脸。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入睡了。

他来到阳台,依在阳台凸起的边缘上。从那里他还可以关注到她。她的左脸颊枕在伸开的臂膀上,一只手悬空。他听到马蹄的哒哒声,说明有出租马车经过,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幻觉害的。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有出租马车?声音愈来愈近,他朝阳台外俯下身,希望看到白马。但是一簇松枝挡住了海岬路的拐弯处。

马蹄声远去了,他不能和英格丽特做游戏看他们两人当中谁是最后一个听见声音消失的人了。他闭上眼睛。现在那边路上的哒哒声已经几乎觉察不出了。它们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什么声音会来扰乱这个宁静了。他想象自己在英格丽特旁边,坐在沿这条大路行走的马车里。他俯身询问马车夫旅行的目的地是哪里,可是车夫睡着了。英格丽特也是。她的头歪倒在他的肩膀上,他感受到她喉咙深处的呼吸。只有他和白马是清醒的。他因为烦躁不安而无法入睡。可是那匹白马呢?假如它大半夜突然停在大路中间怎么办呢?

*

第二天上午,他们在浮桥上进行阳光浴,里果时不时抬起头朝俯临海滩的栏杆方向探望,查看深色斑点是否待在那里。不在了。那个斑点蒸发了。多久了?什么时候,在汝安雷班的什么地方他还会出现?

英格丽特把大沙滩帽落在房间里了,这顶帽子能保护她避开阳光。

“我去找。”里果说。

“不用,你待在这儿。”

“不不,我去。”

这是离开海滩一会儿的借口,以免引起英格丽特的不安。他想看看那个男人是否还在周围停留。如果他能明确那个人的位置会感觉更放心一些。然而那个人既不在花园也不在饭店大堂。里果拿着沙滩帽,在通向松林的小礼拜堂街转了个弯。阳光咄咄逼人,他走在荫凉下的人行道上。在离他十几米远的前方,走着一个高个子男人,后背微微拱起。他认出那人是饭店的看门人。

这顶沙滩帽很像他母亲十年前戴的那种。英格丽特是在游乐场附近的一家店铺买的,店家的橱窗里只有这么一顶帽子:某个人——说不定就是他母亲——像他在抽屉最里面发现的那个下士牌香烟空壳一样,是在某个夏季结束时遗忘在汝安雷班的呢。

看门人在他前面慢吞吞地走着,他并不想超越他。他记得在海岬路边有一座别墅,他母亲有时会带他到那里拜访一位美国女友。那些日子,他们吃过午餐就从戛纳出发。那时他在十到十二岁之间。拜访美国女人的时间延续到晚间。许多人都聚集在客厅里和低处的栅状突堤上。大家感兴趣的是滑水,美国女人那时是第一个从事这项运动的女人。他准确地记得其中一位客人:皮肤黝黑,白头发,身体干瘪得像木乃伊,他也是滑水的著名业余爱好者。他母亲每次都要指着那位客人对他说:“去向贝尔比先生打招呼”,然后把他丢在花园里,让他整个下午都孤零零的一个人待着。很糟糕的回忆。又想起那些事是因为看门人走在他前面。他追赶上去,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头。看门人惊异地转过身,朝他微笑道:

“我如果没有记错,您是饭店的一位顾客吧?”

一股冲动把里果推向那个看门人。从昨天起他就感到不知所措,他特别担心会有不幸降落到英格丽特头上,他准备抓住随便哪一个救生圈。

“我是保尔·里果夫人的儿子……”

话一出口他就想笑。干嘛突然提起母亲,那个缺乏母性的女人,把他整天整天丢在别墅花园里,而且有一个晚上,甚至把他忘记在那里了?后来,当他在阿尔卑斯山一所中学又饿又冷的时候,她自认为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给他寄去了一件丝绸衬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