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迪特……和尾声(第12/52页)

同时你必须知道,任何人都没有我先生穿得简单、颜色单一。他从来不会穿任何引人注目的颜色。你从没看过他系一条惹人尖叫、让人咋舌的领带,从来没有。据说,他穿得像个市民阶层……有一次我听到老爷低声对他的儿子说:“你看,那个人,就像个贵族。”他手指着一个站在他们附近的人,那人穿着一件镶边的羊皮大衣,戴着一顶猎帽。他们避开所有不是市民阶层的人,根据他们的概念来判断是否是市民……也就是那些人,他们既不属于他们之下,也不属于他们之上。我丈夫总是穿着这样的衣服,厚重的深灰色西服,配上颜色暗沉单一的,没有任何花式的领带。当然实际上他也根据季节、家庭与社交、社会的习俗而变换不同的衣服。有三十套衣服和同样多的鞋子,以及各种与之配套的手套、帽子以及其他配件。但是每当我回忆起他……我很少在梦里看到他,他总是那样生气地看着我……我真的无法理解这点!……我看见他永远穿着件严肃的、灰色的双排扣衣服,就像穿着一件制服。

不过老爷也是那样的,就像是穿着旧时代的西服和长大衣,还能够慷慨地包容他的大肚皮,其实这只是错觉,但是他仍然喜欢这样!……他们很小心,他们身上的任何东西都不允许和周围环境不协调,不能有别于属于他们的生活方式,那种神秘的、约定俗成的、毫无颜色的生活方式。他们知道钱是什么东西,从他们的祖父开始已经很富有了,祖父是高级政府官员和葡萄园主。他们不必学习有钱人,就像现在那些暴发的土包子那样生搬硬套,早上戴着高筒帽开着全新的美国汽车到处招摇……在那个家里,一切都是安静地进行的,甚至连领带的颜色也是。只是在内心深处,某些东西被遗忘了,任何东西对他们来说都不够……这就是他们的怪癖:追求完美,因此他们的衣柜里才会挂着无数的衣服,才会有数不清的多余的鞋子、内衣、领带……我丈夫从来不关心任何流行的东西,他血液里已经知道什么适合穿,什么是多余的。但是老爷对于如何去实现上流社会贵族的多样性还不完全确定。比如说,他的衣柜里,在门的内侧贴着一张英文印刷的表格,上面写着什么时候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搭配什么颜色的领带……例如在四月的一个多雨的星期二,穿深蓝色衣服搭配黑底浅蓝色条纹领带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当个有钱人可真不容易。

这就是我们囫囵吞枣学到的富贵。和他们在一起的那几年,我睁圆了双眼死记硬背。我虔诚地学习着如何当个富人,就像在农庄学校里学习宗教教条一样。

然后我明白了,他们不是需要这件或者那件衣服,这样或者那样的领带,而是某种别的东西。他们需要的是完美。就是这种所有一切都要完美的欲望让他们狂热。看起来,这只是所有富人的毛病。这些人需要的不是衣服,而是一个衣帽间,一个衣帽间还不够……如果一座房子里有很多人,而且又是有钱人,他们需要更多的衣帽间。他们不是真的用得着,而是必须要有。

你知道,有一天我发现,在别墅的二楼,在大阳台的上方有一间关着门的小房间,还带着一个小阳台……他们从来没使用过这个房间……那儿一度是婴儿房。我先生小时候在那里住过。有几十年没人进入那个房间,除了用人之外,但我们也只是一年进去一次,打扫卫生。所有属于我丈夫童年时的东西,在放下的百叶窗、用钥匙锁紧的门后面,沉睡着。就像一座博物馆,在那里展示着一个永远消失的年代的物品:他们使用的工具、必需品、服装……当我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我的心被揪紧了。在一个早春的日子里,他们让我去打扫。铺着亚麻油地毡的地板上还散发着消毒剂的酸涩的味道,他们在这个房间里,在这个讲究卫生的小窝里清洗了每一件东西……从前,在已经消逝的岁月,一个小孩曾经生活在这里,打闹嬉戏,抱怨肚子痛……在白色的墙壁上是艺术家绘制的欢快、彩色的图画,有动物、童话人物、小矮人和白雪公主。家具用油漆漆成的淡绿色,一张做工精细拉着帷幔的婴儿床,神奇的婴儿体重计,还有周围墙上的架子上,令人眼花缭乱的玩具,毛绒小熊、积木、电动小货车、彩色图画书……所有的一切保持着一种顽固的秩序,就像一个展览。

当我看到这一切时,我的心揪紧了……我跑过去打开窗户,拉开百叶窗,我快窒息了。我无法说出当我第一次进入我丈夫小时候的房间时的感受。我向你发誓,我没有想到我从小长大的土坑,土坑对我来说不是那么糟糕的事情,请相信我……当然,也不是很好。一切都是另外的样子,就像所有的真实之物那样。土坑是真实的。贫穷对于孩子来说,和那些从未真正当过穷人的成年人所想象的不一样,对一个孩子而言,贫穷就是一种闹剧,而不仅仅是一种苦难……尘土对于穷人的小孩来说是好玩的东西,他们可以在里面闲躺、打滚,穷人的孩子不需要洗手,洗手有什么用处?……贫穷只是对于大人而言是糟糕的,非常糟糕的……比所有的一切都还要糟糕,比疥癣和肠绞痛还要糟。贫穷是最糟糕的事情……但是当我进入那个房间的时候我并不羡慕我的先生。我甚至同情他,因为他在那里长大,在那个手术室模样的房间里长大。我有一种感觉,在这里和以这种方式养育的孩子,不可能成为一个完美的人……而只不过是很像一个人而已!……像某种人。我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