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迪特……和尾声(第14/52页)

他们同时活在多重人生里,就像同时活在父亲和儿子的人生里,就像他们不是一个可以区分的、唯一的、不可重复的个体,而是漫长一生中的一个整齐动作。他们不是以个体来活着,而是以家庭,以市民阶层的家庭来活着……因此他们保留着照片,保存着家庭照片,就像博物馆里保存旧时代为杰出人物绘制的肖像画那样的忧心忡忡……保留着祖父和祖母的订婚照片,父母的结婚照片。一张破产的叔叔穿着旧式礼服或者戴着草帽的照片。一个不幸或者幸福的姑姑戴着有面纱的礼帽,手拿太阳伞略带微笑的照片……这就是他们,所有的人的组合,某种缓慢形成与发展的个体,一个市民家庭……这些对我来说非常陌生。对我来说,家庭是一种需要,一种逼不得已。对他们而言则是一个任务……

他们天生如此。因为他们总是远距离地审视一切,长时间地观察,因此他们从未真正平静过,只有每时每刻活在当下的人才是真正平静的。就像无神论者不信奉上帝,所以不会对死亡感到畏惧一样……你相信吗?你在嘟囔什么?你点头说你相信?你相信多少……我只见过一个人,我确定他是不惧怕死亡的……就是那个“艺术家类别”的人,是的。是的,他不信仰上帝,因此不畏惧任何东西,不惧怕死亡,不敬畏生命。信徒们非常恐惧死亡,因此紧紧抓住宗教的承诺,他们相信,在死亡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生和最后的审判……那个“艺术家类别”的人永不害怕,他说,如果上帝存在的话,不可能如此残忍地给予人类永恒的生命……你看,所有这些人都是这样癫狂,这些另类的艺术家……不过中产阶级惧怕死亡,就像他们惧怕生命一样。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信仰宗教、节俭又守德……因为他们有所敬畏。

我从你眼里看出不解。或许他们带着头脑来到世界,因为他们是有修养的,但是他们却没有带着心脏和分泌腺,因为他们的内心和分泌腺永远焦躁不安。他们担心所有那些账目、计划、秩序一文不值,某一天一切都会完结……但是到底是什么东西要完结?家庭?工厂?财产吗?……不,那些人知道他们所畏惧的东西没有这么简单。他们害怕某一天会疲惫,不能把所有的东西维持为一个整体……你知道,就像前几天那个技工所说的。我们把那辆老旧的破车开去让他看看,哪儿出了毛病……你记得吗,他说车还可以开,引擎没有裂痕,但是结构中的材料已经老损了,这就像我的主人们害怕他们所拼凑的东西会磨损,再也无法构成一个整体……而那时他们的文化也就终结了。

够了,我不再对你说更多了,反正永远也说不完……你只要想一想他们在那些抽屉里和打在墙上的保险柜里,可能隐藏多少秘密,他们在那里保存证件、股票、首饰……你耸了耸肩?我唯一的爱人,这些人并不是我们这些穷人所能想象的。有钱人是非常奇怪的。可能在他们的灵魂中也有这样的秘密夹层,在那里他们保存着某些东西……我想偷走这个看不见的秘密夹层的保险箱的钥匙,让我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富人即使被剥夺了一切,他们某种程度上仍然是富人。在封锁结束之后,我看到从地窖里爬出来的富人,开始是基督徒,紧接着是犹太人,他们能够带着完整的皮囊存活下来,但是却被彻底剥脱了财富,再也不可能更彻底地失去一切……这些基督徒和犹太富人惨遭掠夺,家园被炸弹摧毁,战争以及战后发生的一切破坏了他们的生意……空气中已能嗅出某些共产主义者正跃跃欲试……而同样是那些被掠夺的富人们在封锁之后,仍然或者仅仅在两年之内重新住进别墅里,太太们披着灰狐皮大衣正襟危坐在盖尔贝奥德甜点店内的扶手椅里……他们如何能够做到?我不知道,但是我能肯定,他们就像战时和战前一样生活,用同样讲究的方式就餐和打扮。当第一班火车出发前往国外时,他们会从佩斯城的苏联指挥部那里获得旅行许可……甚至还抱怨,这列带着他们前往苏黎世或者巴黎的购物之旅的列车上,他们没有买到其他的卧铺票,只有上铺……你明白吗?看起来富有是某种状态,就像健康或者患病一样。一个人富有,那么以某种神秘的方式,将永远富有,相反,如果一个人不是,那么即使他赚很多钱也没有用,他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富人。看起来,必须相信有的人是真正的富人,就像圣人或者革命者相信自己与众不同一样……要毫无罪恶感地做个富人,否则一切将乾坤大变……伪装的富人,当他们吃着牛排,喝着香槟酒时,转动着眼睛想着的是穷人,最后他们自己也会掉到穷人堆中,因为他们不诚实,只是个懦弱的、奸诈的伪君子……必须要认真地做个富人。可以做些慈善,但是这些也仅仅像无花果树的叶子一样无关紧要。你听我说,亲爱的,我希望,假若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某一天遇见其他人,她存有比我更多的首饰,你不会感伤……你别生气,我只是说出我所想的话。把你那艺术家的手掌给我,我要它紧贴我的胸口。你感觉到了吗?……它为你,为穷人而跳动。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