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迪特……和尾声(第10/52页)
我透过用人房间的窗户观察这一切,就像帕奇[50]的朝圣活动上流动商贩以苦闷但仍然感动的眼神看着帐篷里展示的圣人画像一样。所有这一切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超凡脱俗,仿佛已经不是人类的事情。有一段时间,在最初几年,我是这样感觉的。
很长时间,很遗憾,我不能入内伺候早餐,因为这已经属于一项重要的仪式。很久之后,他们才允许我帮助完成那项仪式。当然他们从来不会蓬头垢面、穿着晨袍出现在早餐桌旁。他们打扮得那么精心,就像去参加婚礼一样。这时他们已经做完运动,冲了凉,沐浴过,男仆为老爷和我的丈夫刮了脸。他们已经翻阅过德文、英文或者法文报纸。在男仆为他们刮胡子的过程中收听了广播,但不是听新闻,因为他们担心听到某些消息会破坏早晨的好心情……他们偏爱轻音乐,欣赏节奏轻快的舞曲,热闹的音乐能振奋人心,并且赋予他们一天的精力来应付繁重、费神的工作。
随后,他们非常精心地穿起衣服来。老爷有一个衣帽间,靠墙有一排嵌入式衣柜。当然老夫人和我先生也有这样的房间,在那里存放着不同季节、不同场合的长袍,用套子和樟脑保护着,就像保存神父行弥撒时穿的宽大无袖的教袍一样。当然他们也有普通的衣柜,放着平日穿的衣服,以便需要快速准备的时候,能够随手拿到。当我讲述这个的时候,我的鼻孔里仍能感觉到衣橱的味道。他们叫人从英国带来的方糖形状的东西,闻上去有一股秋天干草堆的味道。夫人让这种人工的甘草香味弥漫在所有的衣柜以及存放内衣的抽屉里。
他们不仅有衣柜,还有鞋柜……哦,你知道吗,那对我来说是多么有吸引力,几乎比得上礼拜天的自由出门。他们的鞋柜终于也向我开放时,我看到了各种鞋子清洁剂、皮革保养油和亮光油,就这样我全力以赴、认真地对待他们的鞋子,不是在上面吐口水,用唾液舔湿,而是用一种卓越的油脂的东西、酒精擦鞋剂、软刷子和油膏来完成……我可以把老爷或者我丈夫的半高腰靴子擦得耀眼、炫目……总之,不仅衣服和鞋子放在不同的柜子里,连内衣也是。同样按照类型和品质,衬衫和内裤单独摆放。上帝,那些衬衫和内裤!……我想当我第一次给我丈夫熨烫细薄棉布短内裤时我就爱上了他!……内裤上还有他名字首字母拼成的组合字,上帝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在他肚脐附近,组合字的上面有一顶贵族的皇冠,因为他们是贵族,你知道吗,他们的手绢上、衬衫上也都带有皇冠标志。老爷曾担任战前和平时期的王室顾问,而不像他的儿子那样只是一个普通的政府首脑顾问……这有很大的区别,就像男爵和伯爵之间的差别。我告诉你,我花了很长时间才了解这些。
他们还有一个放手套的抽屉,摆放各种类型的手套,像罐头盒里浸在醋和油里的鲱鱼一样愚蠢地挤在一起,有去街上的、城里的,打猎的,开车的灰色、黄色、白色的鹿皮和牛皮手套,衬着裘皮内里的冬天戴的手套。羊皮手套是专门为盛大的庆典活动准备的,还有黑色的手套是参加隆重葬礼时戴的,之后还有鸽子羽毛颜色的柔软手套,是用来和燕尾服和大礼帽搭配的。但是,那些手套他们从来不戴,只是拿在手里,就像国王的权杖一样……这就是手套话题。之后说到那些手工编织的毛衣和背心,带袖的,无袖的,长的,短的,薄的,厚的,各种颜色和质地,苏格兰羊毛坎肩……有些是他们在秋天的晚上,不穿家里的外衣,坐在壁炉前抽烟斗的时候穿的。这时男仆把松树干树枝加到火中,这样一切更完美了,就像一本英国彩图杂志上的白酒广告,贵族在畅饮了每日规定的酒量之后,在壁炉前愉悦地抽着烟斗,穿着苏格兰毛衣温柔地笑着……另外还有奶油色的毛衣,那是专为打大鸨鸟时穿的,搭配窄帽檐的蒂罗尔[51]式帽子,上面有羚羊毛做的羽状饰物。我丈夫还有春天和夏天的毛衣。当然还有冬天运动时穿的各种颜色和厚度的毛衣,还有去办公室穿的毛衣,以及……我已经无法把所有的一一列举出来。
所有的东西都有那种陈腐的甘草香味。当我第一次和我丈夫上床的时候,这种味道让我窒息,这种矫揉造作又邪恶的男性香味,很久很久以前,你知道,当我第一次烫熨他的内裤,第一次整理内衣柜子时,我就熟悉了……我当时那么幸福,在巨大的激动之中,由于这种味道和回忆我开始呕吐。因为你知道我丈夫身体上也有这样的甘草味道,因为他也使用这种味道的香皂。还有男仆给他刮完脸后在他脸上涂的酒精以及头发水也是这样陈腐的秋天的甘草味道……只要吸一口气就可以感觉到。这个男人就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上世纪法国画上早秋的一堆干草……也许当我第一次和他躺在床上,他第一次拥抱我时,我就有了想吐的念头。因为那时我已经成为他的妻子了。第二任妻子,第一任离开了,为什么?……她也无法忍受这种味道吗?受不了这个人?……我不知道。不存在那样的智者能够说出男人和女人为什么走到一起,后来为什么分开。我知道,我在我丈夫床上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就不像是与一个人躺在一起,而是与某种陌生的人造味道一起。这种陌生的感觉使我紧张,就像催吐剂一样。但是后来我适应它了。之后如果他和我说话或者拥抱我,我也不再恶心了,也不再拉肚子了。人会习惯一切,包括幸福和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