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迪特……和尾声(第13/52页)

孩子的房间也是完美的。已经不可能再完美,就像衣帽间,就像鞋柜。每一类物品都要有完整的存放之所,除了衣帽间和鞋柜之外,他们需要一个私人图书室,以及一个画廊,就像工厂里的仓库一样!家里的阁楼上有一个专门的、用锁锁着的破旧物品储藏室。在这些不同的物品储藏间里,不仅储藏着衣服、鞋子、内衣、书籍、画作,而且也储藏着完美和他们的怪癖。

也许他们的心灵中也有某种储藏室,让他们在那里照料他们的偏执,使它保持完美的秩序,并用樟脑球来贮存着。所有他们拥有的东西都超过他们实际需要的……两辆汽车,两台唱片机,在厨房里有两台冰激凌机,房间里有很多收音机、不同的望远镜……有一个是带盒子的,用珍珠和珐琅做的望远镜,是那种可以带到剧院去的;然后还有另外一种可以带到赛马场的,还有一种可以挂在脖子上,去海边,在船甲板上看日落……我不确定,但有可能他们还有专门的小望远镜,在山巅上看日出和日落,或者看迅速飞过的鸟群……他们购买所有能够使完美变得更完美的东西。

他们的胡子由男仆来刮,但是我先生的浴室里有半打安全刮胡刀,都是没使用过的最新款式。在另一个鹿皮盒子里有半打美国的、英国的剃刀,其实他从来没有用过剃刀。打火机也是一样,我先生买来所有样式的打火机,然后扔在抽屉里,还有很多优质的工具在那里生锈,因为他自己偏爱用最大众的火柴……有一天他带一个电动刮胡刀回来,带着皮套子……但是他从来没碰过它。他为留声机买新的唱片,总是让人送一套全集来,一个伟大作曲家全部的作品,他一下子买了瓦格纳和巴赫的全部作品,不同演出的全部作品。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东西比他在柜子里拥有全部的巴赫作品更重要,全部的巴赫作品,全部的,你懂吗?……

再来说书。书商甚至不用等待他们决定购买哪些书,而是直接把所有的新书寄到家里来,他们推测也许主人某个时候会看上一眼。男仆的工作是,割开书籍的页边,割完准备好了,经常是没有任何人阅读,又被摆放到了图书室里。他们看书,他们怎么会不看书呢!老爷看专业书籍和游记。我先生是非常有文化的人,他还喜欢诗歌。但是那些书商以礼貌为借口寄来的众多书籍,没有任何一个从娘胎里出来的人可以读完,也许整个一生都不够。但是他们从不寄回去,他们认为没有权利这样做,因为文学需要赞助。此外他们总是紧张和担忧,他们刚刚购买的美妙的小说是否完整,上帝知道,也许世界上某个地方还有另外一本比上个星期从柏林寄来的这本更完整……他们非常担心进入他们家庭的某种书籍、物品、工具只是一个零散单一的、毫无价值的样品,不是完整的一系列。

在我们那里他们要所有的一切都是完整的、完美的,在厨房里,在客厅里,在不同的储藏间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完整的、完美的,只有他们的人生不是。

他们缺了什么?宁静。你看,他们没有一分钟的宁静时刻,但是他们依据精确的时刻表生活着,非常安静地生活,在那个家里,在他们的生活里,从来不曾大声说出一个字,从来没有令人惊讶的转折。他们计算一切,预料每件事,经济危机,白喉,天气,人生的每个转折,甚至还有死亡,但是他们仍然无法平静。或许某一天他们下定决心不再如此生活的话,他们会找到平和……但他们既没有这个想法,也没有这种勇气。看起来,需要极大的勇气,如果某人就那样没有任何准备地投身生活,没有准确的时刻表……就那样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一天接着一天,一刻接着一刻地过活……不等待也不期盼任何事情,只是单纯地存在世界上……他们没有能力做到这些,他们也不能只是存在……他们知道早上隆重地起床,就像古代的国王,在所有的大臣面前漱口。他们知道用那种繁杂的仪式吃早饭,就像在这里,在罗马神父做弥撒仪式时,在一个专门的小祈祷堂里,一个老年人曾在墙上画满了各种裸体形象……我以前去过那里,在教皇的小祈祷堂里我想起了我原来的主人的早餐仪式。

但是他们就那样隆重地吃着早餐。然后生活着,创造着价值。他们从早到晚生产神奇的机器,并且能卖掉所有生产的商品,然后发明新的机器。在这期间,他们交谈聊天。晚上他们疲惫地躺下来休息,因为一整天都表现得很有价值,很有教养,守秩序、有礼貌。这真的很累!你是个艺术家,你无法理解,对于一个在清晨就知道从那一刻一直到深夜要做什么的人来说多么疲惫……你只是在你的艺术天分指引下生活,你不会事先知道,当你打鼓的时候,在演奏过程中,当节奏使你把鼓锤停留在空中,或者因为萨克斯演奏师吹到某个音,你以打鼓来回应他时,你脑海中会想起什么点子……你是个艺术家,以本能行事,但我的主人们是另一类人,他们用牙齿和指甲来保护他们创造的东西。他们不仅在工厂里进行创造,而且在早餐和午餐期间也是。他们创造了某些东西并称之为教养,当他们微笑或者吸鼻子时都非常审慎……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要保护他们用工作和态度,全部生命创造的东西,对他们而言,更重要的不是创造本身,而是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