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第20/45页)

我说那天他的声音里有某些别样的东西。他不会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打电话回家。我还提议说如果他愿意,中午我给他送到工厂里去,但是他谢绝了这个建议。他让我放到信封里,很快他会派勤务员来。

然后我就仔细地查看了钱包,翻看每个隔层。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我仔仔细细地翻看个够,你可以想象得到。

外层放着钱,工程师协会会员证书,八张十菲列和五张二十菲列邮票,然后是驾照,还有一个贴着照片的入岛通行证。照片是十年前照的,刚刚理完发,男人们在这种时候,通常显得有些滑稽地年轻,带着一副似乎刚刚结束的中学毕业考试没有及格一样的神情。然后是名片,只有名字和徽章,没有头衔。他特别注意这些细节。他不能忍受把贵族的王冠绣在或者刻在内衣或者银器上。他不仅看不起这些事物,而且谨慎地把它们从世界上隐藏起来。他说,一个人只有一种头衔,那就是他的性格。他有时会带着骄傲、怨艾的神情说出这些话来。

在他的钱包外层,我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他的钱包里井然有序,就像他的人生、他的抽屉、他的衣柜和他的笔记一样。他周遭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他的钱包也必然如此。也许他的灵魂里没有完美的秩序与和谐,你知道……看起来,人们总是试图通过外部的有序隐藏内部的无序,但是我那时没时间做哲学分析,我就像一只在疏松的泥土里挖掘着的鼹鼠一样在他的钱包里翻找着。

在钱包的内层,我发现了一张照片,孩子的照片。那是孩子刚刚出生八小时的时候拍摄的。有很多头发,你知道,紧握的小拳头向上伸着,他出生时重3公斤800克,他在睡觉……照片就是那时拍的。告诉我,这种痛苦要持续到何时?整个一生吗?……我相信,是的。

在他的钱包内层,我发现了这张照片,还有那根紫色的缎带。

我拿到手里,触摸着,当然我也闻了闻。没有任何味道。是一条旧缎带,暗紫色的。缎带上带着鳄鱼皮钱包的味道。四公分长——我量了量——宽一公分。缎带是用剪刀规则地剪下来的。

我吃惊地坐了下来。

我就这样坐着,手里拿着缎带,心里带着一个神圣的决定,我要征服我的丈夫,就像拿破仑企图征服英国一样。我就这样坐着,那样震惊,仿佛在午报上读到我丈夫在拉克什圣米哈依[13]边境被捕,因为他犯了抢劫杀人罪,或者就像杜塞尔多夫恶魔的妻子某天晚上得知她的丈夫被抓时所感觉到的一样,因为她丈夫是个正直的人,优秀出色的父亲,按时纳税,晚饭后,有时会去啤酒屋里小酌一杯,但是路上却习惯性地停下来,剖开某人的肚子。我在那一刻是同样的感受。

现在我看到,你认为我是个歇斯底里的笨鹅。不,亲爱的,我是女人,所以我可以同时是印第安人和大侦探,是圣女也是间谍,当涉及到我爱的男人时我就是全部的这些角色。我对此不感到羞耻。上帝就是这样把我造出来的。这是我在世界上的任务。我感到头晕,房间开始转了起来,对此我有很好的理由,而且不止一个。

首先,我和这条缎带没有丝毫关系,从来没有。对于这种事情,一个女人心里是清楚的。在我的衣服和帽子上,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垂挂过这种缎带。我从不使用这种奔丧式的严肃颜色。那么可以确定的是,很遗憾,这条缎带根本不是我的,我的领地里没有,我丈夫不是从我的帽子或者衣服上剪下来,然后带着慈悲和虔诚收藏起来的。很不幸,这不是我的。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感觉的。

另外,我的手脚开始麻木,因为缎带不仅不适合我,也不适合我的丈夫。我感觉,一样东西,一条缎带,一个像我丈夫这样的人,在他钱包里珍藏数年,为了它紧张地从办公室打电话回家——他是因为这条缎带才打电话的,这个我甚至不需要向你解释,因为他上午在工厂里,是不会急需钱、名片或者会员证的——这个物件不仅仅是一个纪念,而是一件圣物。不,这已经是个犯错迹象的罪证。因此我手脚发麻。

那么也就是说我的丈夫有比我更重要的回忆,这就是紫色缎带的意义。

但也可能意味着其他的东西。这条缎带的颜色没有褪去,只是有些旧了,就像死人留下的遗物逐渐老旧的特别方式一样。你知道死去的人的帽子、手绢旧得非常快,换句话说就是顷刻之间,当一个人死去,他曾经使用的物件……某种程度上失去颜色,就像树叶从树上被扯了下来,然后这个脱离树木的植物生命所特有的那种翠绿的、水彩画的颜色立刻变得苍白黯淡……看起来人的内心也有一条洪流,这条洪流传送所有属于我们的东西,就像阳光普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