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第17/45页)

我不能去占卜,也无法向睿智者求教,我更不能给著名的作家写信,也不能在朋友和家庭成员面前摊开这个庸俗的,但对我来说却是永恒的并且至关重要的问题。我也不能向周遭世界询问如何才能征服一个男人……我的头痛到了晚上变成了恼人的、有规律性频繁发作的血管痉挛,但是我没有和我的丈夫说,自己服用了两片药,然后我们先去歌剧院,接着吃晚饭。

第二天星期一,四月十五日——你可以看到,我能准确记起这些时间。一个人只有回忆有生命危险的事情时才会如此详细清晰地记得!我凌晨起床,去塔邦的小教堂,我大约有十年没去那里了。我常去克里斯蒂娜[10]区的教堂,我们也是在那儿结婚的,依什特万·塞切尼伯爵也是在那里和塞依莱恩·克里奇尼娅宣誓的[11]。如果你不知道,现在我告诉你。人们常说这桩婚姻也不是特别成功,但是我已经不相信这些传言了,人们什么都说。

那天早上塔邦的教堂里空无一人。我对圣器看管人说我要忏悔。我等了一会儿,孤独地坐在昏暗教堂的一个长凳上。然后一个年老、陌生、有着严肃面孔的白发神父出现了,他走进忏悔室,示意我也跪到那边。我开始向这个陌生的神父讲述一切,这个人我从没见过,此前没有,此后也没有。

就像一个人一生只能忏悔一次那样,我开始倾诉。诉说我自己、孩子、我的丈夫。我说,我想重新俘获我丈夫的心,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我祈求上帝的帮助。我说我是一个贞洁的妇女,甚至在梦里除了我丈夫的爱没有其他。我说,我不知道是谁的错,我的还是他的……总之我对他说了一切。不像现在我对你讲的这样。现在我已经不能说出一切了,我已羞于再这样做……但是在那个昏暗的教堂里,在那天早上,我对那位陌生的老年神父告白自己。

我忏悔了很长时间,神父一直沉默着倾听我的诉说。

你去过佛罗伦萨吗?……你熟悉那尊米开朗琪罗的雕像作品吗?你知道在圣彼得大教堂里那尊令人叹为观止的雕塑吗?……等一下,它叫什么来着?对,叫《圣母恸子像》,这幅作品的作者以自己为模特创作的,那是年迈的米开朗琪罗的脸。一次我和我的丈夫去那座城市,他向我介绍这尊雕塑。他说,这是一张凡人的脸,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渴望,似乎一切都从这张脸上消失了。这是一张洞察一切却无欲无求的脸,既没有报复,也没有宽恕,什么都没有,完全没有。那是我丈夫在雕像前对我说的,应该成为这样的人。这是人类的终极完满,这是一种神圣的漠不关心,这是完美的孤独和面对快乐和痛苦时的无动于衷……当我忏悔的时候,我抬头看神父的脸,即使满眼泪水,这张脸使人恐惧地想起《圣母恸子像》里主人公的大理石雕塑的脸。

他半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双臂交叉在胸前,把手掩在白色法衣的褶皱之间。他没有看我,头微微地垂向一边,眼神困倦。他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听我讲话,就像没有在意一样,就像这些他已经听到过很多次了一样,就像他已经知道了我要说的一切内容,我所说的是多余、无望的。他就这样听着,但是他听清楚了,用特别的、强壮的心灵在聆听。他的脸,是的……就像知道这一切,知道所有可以诉说的痛苦和磨难的人的脸,这其中也包括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事情。当我讲述完,他也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说:“必须要有信念,我的孩子。”

“是的,尊敬的神父。”我机械地说。

“不,”他说,他那副面色平静、假死的面孔现在也开始变得生动起来,眼皮粘在一起的衰老眼睛顷刻间开始闪烁。“应该以另一种方式相信。不要在这样的花招上绞尽脑汁。只要相信,只要相信就好了。”他嘟囔着。

他已经很老了,看来,漫长的谈话让他很疲劳。

我想他不愿意或者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因此我沉默了,等待着救赎与宽恕。我感觉我们彼此已经没有更多可说的了,但是在漫长的沉默之后(这期间他一直闭着眼睛,就像打瞌睡一样,两眼发呆)突然他没有任何过渡,开始活跃地说起来。

我满怀惊讶地听着。从没有人这样和我说话,特别是在忏悔室里。他简洁地说着,以一种自然谈话的语调,就像不是在忏悔室里和我说话,而是在某处与人闲谈一样。他话语简练,语气苍老、和蔼,没有任何虚情假意的腔调,有时发出微微的叹息,就像在抱怨一样。他那么自然地诉说一切,就像整个世界是上帝之所,每个人类的事物都属于上帝,无需在上帝面前做隆重的仪式,无需转动眼睛,捶胸顿足,只要说出真话,全部、彻底……他就是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