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第14/45页)
“他从没和你说过年轻时候的事情吗?”
“当然说过,”我说,“偶尔说过,用他习惯的方式……带着特别的、紧张的大笑,就像一个人羞于讲述自己的事情一样。他讲述其他人和朋友,但是他从没说过,有人得罪了他。”
“不,不是这样的,”我的婆婆很快地说道,几乎用漠不关心的冷淡声调,“这件事也不能这样说,得罪……生活可以有很多方式伤害一个人。”
“拉扎尔,”我说,“那个作家,您认识他吗,妈妈?可能他是唯一一个知道点什么的人。”
“是的,”我的婆婆说,“有一阵子他很喜欢他,那个人知道一些事,但是你和他说是没用的,他不是一个好人。”
“真有趣,”我说,“我也是这样感觉的。”
然后她又开始织起毛衣来,带着温柔的微笑,她一边织毛衣一边说:“你放心,小姑娘。现在你感到一切都非常痛苦,但是不久后,生活会奇迹般地把那些你认为无法忍受的事情调整好。你从这里回到家里,你们出去旅行,另一个孩子会来代替这个孩子……”
“我不相信,”我说,绝望使我的心缩成一团,“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感到某些事物即将结束。请您告诉我,我们的婚姻,真是一桩失败的婚姻吗?”
她眯起双眼,透过镜片目光锐利地看着我,理智地说:“我不认为你们的婚姻是失败的婚姻。”
“奇怪的是,”我苦涩地说,“我有时认为,它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婚姻。妈妈,您还能举出更好的例子吗?”
“更好的?”她用思索的声音问道,转过头来,仿佛看着远方一样,“也许有吧,我不知道。幸福,真正的幸福并不会显露出来,但是我肯定知道更差的。比如说……”她沉默了,就像她被自己所说的话吓到一样,并且开始后悔聊这个话题。但我现在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坐了起来,丢掉被子,追问道:“比如什么?”
“是的,”她叹了口气,接着继续织毛衣。“我很遗憾,我们谈论这个话题,但是如果这能让你感到安慰,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婚姻就更糟糕,因为我并不爱我的丈夫。”
她是那样平静地说出这番话,几乎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就像一个以为即将告别人世的老人那样,他们已经知道这些词的真正意义,不再害怕任何事情,认为真理远远胜于人们的共识。听到这段自白之后我面色有些苍白。“这不可能,”我天真而不安地说,“你们过得那么好。”
“我们没有过得不好。”她苦涩地说,努力织着毛衣。“你知道我建起了工厂,他爱上了我。生活总是这样的:一个人比另一个人更爱对方。但是,这对爱的那一方来讲更容易些。你爱你的丈夫,所以对你来讲会更容易,即使你从中受到伤害。我必须忍受的感受则是另一种情感,而这种情感在我的内心深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忍受这个要困难得多。我忍受了,忍受了整整一生,你看,我现在还活着。生活一直就是如此。有的人渴望别的,热烈,欣狂。我从来就没有欣狂过。但是对你来说更好,相信我。我几乎羡慕你了。”
她把头歪向一边,从侧面看着我:“但你不要认为我因此受苦了。我和其他人一样生活。我只是现在回答你的问题而说起这个,因为你是那样的狂热、焦躁,那么现在你都了解了。你问你的婚姻是不是最糟糕的……我不这样认为。只是婚姻而已。”她平静、严厉地说,就像宣布一个判决。
“妈妈,您建议我们继续生活在一起?”我问道,并且害怕听到她的回答。
“当然,”她答道,“那么你想得到什么呢?……什么是婚姻?是某种被烘托的气氛?是一时兴起的念头?……神圣义务和生活法则。这些东西想都不要去想。”她有些受伤地说,并且充满了敌意。
我们长时间沉默。我看着她骨节突出的双手,灵巧、快速运动的手指,看着她编织的样式,目光落在她苍白、平静、滑润、被白发掩盖的脸庞上。在这张脸上我没有看到任何苦难的痕迹。如果有苦难的话——我想——她成功地完成了最困难的人类任务,没有被击垮,并能有尊严地亲历了最困难的考验。一个人或许无法做得更多了。其他任何事物——欲望、不安——与这个最困难的任务相比皆一文不值。我这样按照婆婆的方式推理着,但是事实上我知道我无法心平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