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9页)

这样,阿扎赖亚在提出自己也许该到别的地方碰碰运气之后便沉默不语时,约里克热情地说:“那么,很好。”

新来者喜形于色。朗声大笑——声音过高了些。

“您是说我说服了您?”

“等等,”约里克说,“首先你喝一杯热茶,然后我们再谈下一步怎么办。”

“谢谢。”

“是来一杯,还是不用了?”

“是不用了,我现在不想喝。”

“你居然不想喝茶。”约里克说,他有些吃惊,也有些失望。“太遗憾了,随你的便吧。不过,我最好坦率地告诉你,如果你现在不喝一杯热茶,我的朋友哈瓦回来时你就必须要喝了。现在,让我们暂时换换角色。”约里克继续说,“我来做些解释,你来听。”

约里克的嗓音充满了同情和慈爱,就像他平时在集会或基布兹会议上讲话、希望安抚一个死活不肯妥协的对手一样,他会通过讨好他、拨动他心弦的方式以促成兄弟般的团结,消除任何暂时的分歧。至于阿扎赖亚,约里克讲话时他一直在点头,同时又朝椅子边缘靠了靠。他使劲前倾着身体,似乎已经领悟到约里克的耳朵有些背,而且根据一种奇怪的逻辑,开始担心自己也会听不清约里克的讲话。

约里克首先解释冬天对于基布兹来说意味着什么。地上满是烂泥,几乎没有人能外出干活。拖拉机驾驶员整天睡大觉。田间劳动的人都被送去学习犹太教、马克思主义、心理学和现代诗歌等课程。连摘柑橘的工作都停了,更不必说住房问题了。基布兹里有一些年轻夫妇仍不得不在没有淋浴或澡盆的屋子里凑合住着,一直要住到新宿舍完工。可是建造新宿舍的工作也被雨期耽搁了。这不是一个接收新人的时候,没有工作给他们干,没有地方安排给他们住,而且没有人对他们负责。仅仅因为这个原因,约里克无法推荐阿扎赖亚接受考察试用。顺便提一下,他并不把考察试用看得很重。一双经过训练的眼睛一眼就可以看出一个人是什么货色。如果看不出来,那只能证明这个人的性格隐蔽,花十年工夫也摸不透。当然,也有例外,但是例外情况在基布兹上持久不了。

不必说,所有这些都停留在笼统概括的层次上。“就你这件事而言,我非常遗憾地告诉你,目前我们没有房子给你住。如果你能在初夏回来,那时会有许多除草和摘水果的工作;或者在仲夏回来,那时我们开始收葡萄和柑橘。如果是这两个时候我当然会重新考虑的。也许到那时我们还会有一些空余的房子,也许一些临时工已经离开,也许你已经找到了另一个基布兹,或许完全改变了主意。无论如何,生活在变,我们也在变。下次,如果还有下次的话,你最好事先写信给我们打个招呼。是的,现在已经七点半了。讲这么多的话对我来说并不容易,我得了流感,还有些过敏。一会儿,我的朋友哈瓦就要来了。她会带你到餐厅吃点儿东西,免得让你空着肚子离开,并对基布兹的生活完全失去信心。今晚有辆小货车要带我们这儿的一些人到城里去,哈瓦会在车上给你找个位置。不过,你是不是真的不要先喝一杯茶?不要?那就算了。

“每个人都有权坚持自己的观点,在这里我们不会强迫你接受任何观点。不过,我年轻的朋友,我必须指出,即便每个人都有权坚持自己的观点也不是说每个观点都是正确的。现在我们就说说斯宾诺莎。你是在学校里学的他呢,还是你自己发现了他?但无论如何,也许你应该允许我对你做点更正。还没有一千年,你刚才说他生活在一千年以前,但是,斯宾诺莎仅仅是三百年以前死于阿姆斯特丹。当然,这段时间很长——不过还是没有一千年。

“呃!你要走着去?可是,天气这样坏,外面又那么黑,你为什么非要走着去岔路口呢?我不是告诉过你有辆卡车要到城里去吗?你是在惩罚我们吗?没必要做傻事。你应该看到又在下雨了。听着,你到底怎么啦?你自然不能指望我强迫你留在这里。不过,你随便吧。一路顺风。万一你改变了主意,你会在餐厅前面的广场上找到那辆卡车。顺便说一句,我们自己的迈蒙尼德[26]和以斯拉[27]对斯宾诺莎的影响不比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及其他非犹太人逊色。

“我只希望你不要那么固执。请吧,到餐厅去吃点东西,乘卡车到城里。我们会考虑在夏天给你安排一个试用期的。”

约里克还没说完,阿扎赖亚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袜子在身后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他右手拿起吉他盒,把挎包挎在肩上,坚强地挤出一丝客气的、惶恐的笑容。尽管如此,他的眼里还是流露出了绝望,甚至是恐惧,就像一个正在淘气的孩子被当场捉住时的那种恐惧。约里克仍旧坐在椅子上,歪着头斜视着阿扎赖亚,似乎某种东西刚刚证实了他刚才的各种怀疑。他感到自己又对了,像往常一样,这种感觉给他带来一阵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