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9页)

“请原谅,”阿扎赖亚·吉特林说,“恐怕我要把哪儿都弄湿了。”

“对你说让你坐下的人是我,年轻人,你为什么偏要站着呢?坐下,不是这儿,那边,炉子旁边。噢,你全身都湿透了。”

阿扎赖亚·吉特林把吉他盒放在约里克指定的椅子旁边,非常礼貌地、直挺挺地坐了下来,尽量不把身体靠在椅子背上。突然,他惊恐地跳起来,把军用挎包从肩膀上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吉他盒上,好像那挎包,或者吉他盒,或者两者都装有某种易碎物品。他尽可能靠边地坐在椅子上。当他看到身下的地板上逐渐汇集起来的小水滩时,便咧嘴笑了笑。

“请您原谅。”他开始了,“不过,您就是约里克同志吗?我是否可以占用您几分钟时间呢?”

约里克避而不答。他轻轻地把酸痛的后背靠在一张衬了软垫的扶手椅中,无比小心地伸展双腿,把脚搭放在一个矮脚凳上,然后系上了睡袍最上面的那颗纽扣。接下来,他伸出手,拿起在他右侧的咖啡桌上放着的一盒烟,从里面抽出一支,狡黠地端详着那支烟,仿佛要向它表明,任何人都别想愚弄他。然后,他的眼睛似眨非眨地动了一下。他没把那支香烟点着,而是又放回到烟盒中。“可以。”他宣布说,同时把右耳转向客人。

“我真的没打搅您吗?我是不是可以直接开始讲——像人们常说的——开门见山?”

“请讲吧。”

“呃,那么,首先,请原谅我的贸然出现,或者应该说是我的侵犯。虽然我知道基布兹上已经废除了客套俗礼,这样做非常正确,但是我还是必须请求您的原谅。我是步行来的。”

“噢。”约里克说。

“我是从岔路口一直走过来的。在这样一个晚上,边境上没有抢劫的人出没真是一件好事。”

“是的,确实是。”约里克说,“那么,你是水果包装厂的那个新来的男孩,科斯奇派你来的。”

“不完全是。”

“呃?”

“恐怕我不是您所说的那个人。我到这里来是想在你的基布兹定居的。”

“什么?你不是科斯奇的助理?”

阿扎赖亚谦卑地低下头,望着地板,满面羞愧,无地自容。

“我明白了,”约里克说,“你确实是别的什么人。很抱歉。”

在短暂的沉默当中,约里克仔细端详着这个可怜的家伙。他坐在约里克对面,一双短袜湿漉漉的,雨水像夏天的汗水一样从上面流淌下来。约里克注意到他那像女孩一样修长灵巧的手指、纤弱的肩膀、拉长的面孔、焦躁不安的表情、一双绿色的眼睛,以及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某种内心深处的恐惧或绝望。约里克又一次伸手拿起那支香烟,把它在手里转来转去,怀疑地比较着香烟的两端,然后轻轻地用手指把烟丝捻实。他伸出另一只手,把烟盒推向客人。

阿扎赖亚·吉特林猛地从中抽出了一支,塞到嘴里,向约里克道了声感谢。约里克向他递过来一根划着了的火柴,他再次表示感谢,然后开始说话。他说得飞快,一会儿漏掉了几个字,一会儿说到一半却失去了信心,又重新开始另外一句话。他不停地打着手势,甚至连停下来喘口气也不敢。他从特拉维夫来,信仰社会主义,也喜欢交际,属于有条不紊、兢兢业业这一类型的人。他的名字,如果他还没有提到过的话,是叫阿扎赖亚·吉特林。几个星期以前——确切地说,三个或者三又四分之一个星期以前——也就是说,大约二十三天以前,他从军队复员。光荣复员。他有文件可以证明。手写的文件。不,他以前从来没有在哪个基布兹待过,甚至参观都没参观过。除了有一次,他碰巧在贝特阿勒法基布兹待了两个小时。可是两小时又算得了什么呢?可以说还不够用来剥一张猫皮的呢。另外,他过去在部队里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一个从吉内加基布兹来的小青年,他企图在军需官的办公室里自杀,是他,阿扎赖亚,在最后一刻救了他的命。

顺便说一句,所有这些都无关紧要,这些细节可以说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他渐渐对基布兹运动的历史产生了兴趣。他曾经跟许多人谈论过这个,也读了不少小论文,甚至还有一部小说——当然也读过利夫希茨写的小册子《面对未来》——所以,他对这个课题也绝不陌生,对于他现在正非常荣幸地跟谁交谈,他心里也有数。他真的没有打搅他吧?事实上,他最瞧不起长途跋涉到名人家中拜访、却只会浪费人家时间的那种人。

亲人?没有。他没有一个亲人。也就是说,他没有兄弟姐妹,眼下也没有妻子儿女。他哪有时间成家呀?只有一些远亲,一些从欧洲来避难的人。不,他确实觉得还是不谈他们的好。有些人最好不要去谈论他们。用妈妈的话来说,“线愈短愈直,话愈少愈妙”,所以他不愿意为他们浪费口舌。他只希望格莱诺特基布兹能够接受他。他可以说是想在这儿扎根。也就是说,他想成为一项公共事业的一分子。顺便提一句,他从军队复员的第二天,三又四分之一个星期以前,他已注册加入了工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