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9页)
外地口音。埃特纳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个地方的,他感到越发不耐烦了。他们正站在居住区边缘的一个斜坡上,四周一片荒凉。在他们身后三十米以外便是边界篱笆墙,墙上盘绕着一圈圈带倒刺的铁丝网,一缕昏黄的灯光从锈迹斑斑的铁丝网中射出来。他们脚下的混凝土路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淤泥。每走一步都伴随着难听的咕叽声,像脓水流淌的声音一样令人作呕。
埃特纳想起一件事来。有一次,斯塔奇尼克告诉他:三十年前,基布兹上住着一个学生,他发了疯,拿着一把左轮手枪,谁靠近他就朝谁开枪。
风在呼啸,空气阴冷。山坡上霜冻的草坪渐渐溶入暮色之中。树木为飘零的落叶哀悼。即使离他们最近的房屋也似乎不在身边,而是稀疏地分散在远处。山脚下大片的死水潭上升起一层薄雾。远处,一个女孩在大笑。
年轻人把吉他又换回到右手。埃特纳低下头,辨别着手表上的时间。他的工作服上散发着汗液、酸败的牛奶和粪便的臭味。
“好吧,”埃特纳说,“这样挺好。”
“可以吗?我可以留在这儿了吗?我明天就可以开始干活,干什么都行。我带来了所有的个人材料,还有一封推荐信。”
“等会儿。”埃特纳说,“你瞧,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面包房。面包房上有牌子的,你一看就知道了。过了面包房有一个岔路口。向左拐,顺着路边的柏树往前走。到了柏树的尽头,你会看到两幢房子。这么说你明白吗?”
“说得棒极了。”
“等一会儿,别着急走,我还没说完呢。你到了那两幢房子以后,从中间穿过去。你会看到一幢凸面的长条形房子,有四个门廊。过了那幢房子你会看到第二幢,也是凸面的,也有四个门廊。敲倒数第二个门。那是约里克的家。约里克是这儿的书记。他就是你要找的人,你说你要找的那个领导。”
“就是你说的那个病危的人?”
“是病了,不过我可不知道是不是病危。他只要看你一眼就会活过来的。他会回答你的所有问题,还会告诉你该怎么办。你有把握不迷路吗?”
“迷不了!”阿扎赖亚面色苍白,惊恐地回答,好像刚刚有人问他是不是想把某件贵重物品拿走,“在部队的时候,我差一点儿就被送去学习特种侦察。嗯,遇到你真让人高兴。有个说法叫做‘笑脸难忘’。我叫阿扎赖亚。请你接受我对你的谢意!”
去牛棚的路上,埃特纳两次耸了耸肩膀。那个吉他盒里装的真是吉他吗?他提醒自己,这个国家到处都是怪人。吉他盒可以装吉他,也可以装别的东西,随你怎么猜都行。他又感到一阵不安,也许是陌生人自己显得那么不自然的缘故。
如果年轻人是在寻找藏身之地的话,埃特纳想,那么再没有比基布兹更好的地方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公开的,没有人会提出疑问。如今这个世界,只有在基布兹,你还可以找到一点儿正义。一个怪人,唔,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坐着没事干、整天织毛衣的博洛戈尼西,为什么不能有一个寻求正义的人呢?这跟我毫不相干。
尽管如此,为了安全起见,埃特纳决定挤完奶、洗了头之后,去打听一下新来者的情况。他想,也许我本应该陪他一起去约里克家,以确保他不是来搞什么阴谋的。
等到往牛食槽里添完了饲料、往挤奶机上装橡皮管子的时候,埃特纳已经把陌生人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天气更加寒冷。前院里一层厚厚的落叶已经变成了黑色。枯黑的树叶在寒风中窃窃私语,发出一股湿乎乎的霉味,并和地上的积水散发出来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泥泞的道路两旁,路灯闪烁着昏暗的光线,这光线与其说是无形的光波,不如说是一种病态的黄色物质。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亮着灯。玻璃窗格上都结着霜花,所以,从屋外向里看,你只能看到飘动的窗帘和人的剪影。你可以听到一个孩童的叫喊,你可以听到笑声、责骂声,有时还有收音机里播放的乐曲。这些声音只要一挣脱窗户和墙壁的束缚,就好像着了魔法似的,即使是最欢快的声音,一到外面的雨中,也陡然变得忧郁起来。在这一片冰霜和黑暗之中——这不是深夜的漆黑,而是冬天日暮时分惨淡的灰暗——你可以想象到,在每一扇雾蒙蒙的窗户里面,有欢声笑语的家庭,有高高地堆放着儿童玩具的草垫,有刚刚洗浴过的小孩身上的气味,有摇曳着蓝色火苗的暖炉,还有披着毛料浴衣的妇女。在那里,在屋子里面,人们悠闲自在地过着真正的生活。这种生活你从未了解过,这种生活你曾由衷地渴望接触,并成为其中的一员,使你像变戏法一样摇身一变,成为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的邻居、朋友、同事和兄弟,被所有的人接纳、爱戴,直到你和他们变得亲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