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9页)
那么,如何才能渗透这里的气味,深入屋子的内部,溶进闲谈、地毯、草垫、低语、乐曲和欢笑,感受羊毛暖融融的感觉、咖啡、女人、甜点和秀发的芬芳,共享报纸的沙沙声、盘碟的叮当声、灯光映射的房间里那宽阔柔软的双人床上用四只手铺展的雪白的床单和床单上的褶皱,以及雨点落在放下了的百叶窗上发出的砰砰声呢?
他看到三个老人冒雨站在路旁,向后仰着身子,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向前倾斜着凑到一起,似乎要分享什么秘密,也许只是为了挤到一起御寒。那是三株在风雨中来回摇摆的被雨水淋透的灌木。
收音机里的音乐戛然而止,紧接着传出了一个新闻播音员低沉的声音,语气庄重、坚决,充满了爱国主义激情。但是,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他说话的内容被一阵强风吹走了。浑身透湿的陌生人绞尽脑汁,竭力回想着埃特纳给他指的路。面包房和柏树的方位都没有错,但是那长条形房子却把他弄得不知所措。那里不止有两幢,而是有四五幢房子,而且都像停泊在茫茫雾港中的军舰一样灯火通明。脚下的道路突然中断了,他不得不艰难地从一片花圃中走过。一根低垂的树枝打在他的脸上,针尖般细细的雨水淋了他一身。他恼羞成怒,暴跳着冲上离他最近的一段台阶,来到一个门廊上。他哆哆嗦嗦地站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轻轻地敲了敲门。
直等他到了目的地,到了基布兹书记的前门,年轻人才最终听清收音机里广播员正在讲些什么。“针对最近的事态发展,几分钟以前,一位军方发言人宣布,我们的部队已经做好了准备,以应付任何突发事件。我们已经采取了必要且有限的措施。尽管如此,以色列将继续努力谋求和平解决紧张局势的途径。今天晚上,国家总理兼国防部长列维·艾希科尔提前结束休假,在特拉维夫与军事和外交官员们进行了一连串的磋商。这些官员中包括四大强国的大使,有人向大使们提问……”
阿扎赖亚·吉特林极力想把鞋上的泥块刮掉,但最后不得不脱去鞋子。他非常礼貌地第二次敲了敲门。稍微顿了一下,他又敲了第三次。是因为收音机,他想,所以他们听不到。他不可能知道的是,约里克有些耳背。
约里克打开了门。他穿着睡衣,披着一件深蓝色的毛料浴袍,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准备去倒吃剩的饭菜。因为生病的缘故,饭菜是由餐厅派人给他送过来的。猛地发现一个瘦削的人影面对面地站在眼前,他不觉大吃一惊。来人浑身湿漉漉的,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一双受惊的眼睛冲着他闪闪发光。约里克虽然吓了一跳,但还是挤出了一丝微笑,然后问道:“斯鲁利克?”
阿扎赖亚猝不及防,吃惊不小。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直往下淌水,刚才又出了一身热汗,所以冷得牙齿直打架。他迟疑地说:“对不起,同志,我不是斯鲁利克。”
收音机里突然传出一阵音乐,因而约里克没能听到他的话。他伸手搂住来客的肩膀,把他带到了屋里,面带喜色地责备他:“进来吧。进来,斯鲁利克。别站在外面,外面太冷了。我们现在可不能让你生病了。”
他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人。
他把手迅速地从那瘦削的肩膀上缩了回来。但是,他抑制住了心头的不快,用他最友好、最坚定的口吻说:
“请原谅。不管怎么说,请进来吧。是的,我把你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你是来找我的吗?”他没等阿扎赖亚回答,便一边傲慢地做着手势,一边大声地说:“请坐。就坐那儿。”
约里克一到冬天就犯背痛,现在又染上了烦人的流感,这使他显得既神情沮丧,又令人生畏。他身体结实,非常强壮,几根耳毛长到了耳朵外面。他的脸上爬满了皱纹,脸色已经开始渐渐变得灰白。在那张大嘴的衬托下,一只大鼻子巍然兀立着,而且大得几乎有点猥亵,使他看起来粗俗、贪婪,就像反闪族主义漫画中描绘的那种淫荡的犹太人。即使在他把日常琐事抛到九霄云外,回想自己辉煌的青年时代,思考死亡或者跟他越来越疏远的大儿子时,他脸上流露出的也不是悲伤,不是崇高,而是一种欲望,耐心又克制的狡猾,这种欲望和狡猾奇怪地混合在一起,似乎在等待着寻欢作乐的时机。有的时候,无意之间一丝微笑掠过他的嘴唇,仿佛就在那一刹那,他终于察觉到了正在同他交谈的人要搞的险恶阴谋。那个人也太愚蠢了,还以为他的诡计可以逃得过约里克那双锐利的眼睛呢。
约里克经常发表长篇大论,经常在集会、会议、议会和各种委员会会议上发表演说。他的讲话总是妙趣横生。在解释问题的时候,无论是采用一个笑话,还是一则寓言,还是一句似是而非的矛盾说法,他都善于把语言组织得铿锵有力,对此,他本人也每每暗自得意。他在议会中做了六年的基布兹代表,还在本·古里安的第一任内阁中担任了六个月的部长职务。他在基布兹运动中结识的朋友和那些工党朋友都对他倍加赞赏,称他具有敏锐非凡的洞察力,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出来的东西。人们都说,他是一个强人,一个谨慎、聪明的人,诚实得都有点过分,而且全心全意献身于集体事业。如果你遇到难以决断的问题,他们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到格莱诺特基布兹去,花上一些时间征求一下约里克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