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孩子(第8/13页)

前几天,当我看到照片的时候,想起了所有的往事。想起我们如何去找葛罗夫,以及他如何带我们去游乐场。你能想起游乐场吗?能想起食人蛇、活灵活现的骷髅、肥女人、顺水滑梯、过山车和弗雷斯大转轮吗?能想起你上弗雷斯大转轮时如何大哭大闹吗?你拼命地喊叫,而我则拼命地笑,但我告诉你,我本人其实也很害怕。回想起那些日子,一切多么美好啊。而葛罗夫则嘲笑我们,告诉我们没什么危险……我的老天!可怜的小葛罗夫。他当时还不足十二岁呢,他看起来却比我们更加老成。我比他大两岁,但我觉得他什么都知道。

他老是这样。现在回想起来,有时候觉得似乎是葛罗夫把我们带大的。他总在照顾我们,告诉我们该如何做,带给我们吃的东西——冰淇淋或者糖果,用他从展会内部旅馆打工挣来的微薄收入买东西给我们。

接着我开始想起那天下午我们偷偷从家里溜出来。妈妈不知上哪儿去了。葛罗夫和我上了电车来到市中心。我的天哪,我心想我们来到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了。那些日子,我们管这样的出门叫旅行,坐一回电车就是一件值得大讲特讲的事了……我听说现在那一带都盖上了大楼。

所以我们登上电车,坐完全程,来到圣路易商业区。我们在华盛顿大街下了车,来来回回地闲逛。听我说,兄弟,我们都觉得那很了不起。葛罗夫带我进了一家药店,让我坐下来喝汽水。接着我们走了出来,闲逛了一阵,最后来到联合车站,来到河畔。我们两人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吓得半死,不知道妈妈发现了会说什么。

我们一直待在那儿,直到夜幕降临。我们经过一家老式快餐馆——一家外观陈旧的快餐馆,店内的桌椅也很陈旧。人们都坐在柜台前的凳子上吃饭。我们看完了所有的标牌,了解了他们吃的是什么,价格是多少。我想菜单上没有什么菜会超过一毛五分,但即使是德默尼考酒店,也不见得比这家饭馆豪华多少。所以我们站在那里,鼻子紧贴在窗户上,朝里面张望着。我们这两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子都被吓得半死,从这件事中得到了终身难忘的兴奋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使劲地闻着饭馆里的气味,觉得味道太棒了……然后葛罗夫小声对我说:“快,海伦,我们进去吧。猪肉炒豆子只要一毛五,我带钱了。”葛罗夫说,“我有六毛钱。”

我吓得说不出话来。我以前还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但我不住地想,“噢,天哪,要是妈妈发现了该怎么办!”我感到我们好像犯了什么大罪……还是小孩的时候,你不会不知道小时候的事吧?那种兴奋感毕生难忘……我难以抗拒。所以我们两个都走了进去,然后坐在柜台前的高凳子上,点了猪肉豆子和一杯咖啡。我想我们当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太害怕了,所以什么都没有享受到。我们只是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东西,大口喝完了咖啡。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刺激——我认为那个可怜的孩子在走进饭馆的时候就已经生病了,只是他并不知道而已。我转过身看了看他,见他面色煞白……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却没有作答。他的自尊心太强了。他说自己没事,可我能够看出来他病得很厉害……最后他付了账,总共花了四毛钱——我永生都不会忘记这件事……果然,我们刚走出饭馆的门——他还没走到路边——就发作了。

那个可怜的孩子又怕又愧。他之所以害怕倒不是因为自己病了,而是因为他花光了钱,结果一场空。而妈妈会发现的……可怜的孩子,他只是站着看着我,低声对我说:“噢,海伦,别跟妈妈讲今天的事。她要是知道了会气疯的。”然后我们便快速回家,到家的时候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白纸。

妈妈在等我们。她看着我们——你知道伊丽莎小姐认为你做了不该做的事后盯着你看的样子。妈妈说:“哎呀,你们两个孩子到底上哪儿去了?”我以为她会好好收拾我们的。接着她看了看葛罗夫的脸。这使她的怒气全消了。她说,“哎呀,孩子,你到底怎么了!”她本人的脸色也变得煞白……而葛罗夫只说了句,“妈妈,我觉得很难受。”

他病得很重,一下子倒在床上。我们给他脱去了衣服,妈妈伸手摸了摸他的前额,然后来到走廊——她面色苍白,你可以在上面用粉笔画出黑道道来,她低声对我说:

“快去请医生,他在发烧。”

我跑上街头,直奔帕克医生家,两条小辫儿在空中晃动着。我带着他回到了家。等他从葛罗夫的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他告诉妈妈该如何如何,但我不知道她是否听见了他说的话。

她的脸色煞白。她看着我,出神地凝望着我。但她似乎从未看见我。噢,天哪,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当时的样子,忘不了我的心一会儿停止跳动,一会儿又快要蹦出嗓子眼的滋味。当时我只是个瘦弱的、年仅十四岁的孩子。但是她的样子好像要在我面前死去似的……我清楚,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哪怕活到一百岁也无法恢复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