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孩子(第10/13页)
他并未说明当年国王公路还算不上一条大街,而只是像施了魔法一样从某个暗淡、阴森的土地上蜿蜒伸过来的那种道路。在这条路上,他曾与吹笛手之子汤姆交往甚密,这里还可以购买十字面包[1]。亮光照过来,又照过去,清晨一路经过印第安纳,空气中传来发动机烟雾的气味,还有联合车站。最重要的是很久以前就已经消失、远去的说话声:“国王公路。”
他之所以没有讲那些有关“国王公路”的事,因为他环顾四周,明白了“国王公路”到底是什么。他只能说那条街靠近“国王公路”,就在角落里,而那条城际电车线就在附近。他说那是一座石头房子,前面有石制台阶,还有一簇杂草。他认为那座房子的一角有个小塔楼,但并不太肯定。
那个人又看了看,然后说道:“国王公路原来如此,可是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一条大街。”
接下来尤金不再搭理他,径直朝前走去,直至找到了那个地方。最终他拐进那条大街,在两个拐角相交处找到了那个地方,那里有许多房子紧挨在一起,还有塔楼和台阶。他停顿了片刻,回望了一眼,那条大街似乎代表了时间的概念。
他在那里伫立了片刻,期待着一个字,一扇门的打开,那个孩子的到来。他等待着,但是没说一个字,没来一个人。
然而,一切如故,只有那些台阶比以前更低了,门廊更矮了,那片草地不及记忆中宽阔了。其余的一切依旧如故。玄武岩的门面,三层楼高,倾斜的板岩屋顶,红砖砌成的侧墙上开着窗户,中央部位依然是陈旧的拱形入口,为方便医生之用。
房前有一棵树,一根灯柱。房后和两侧的树木比记忆中更多。所有石板塔楼和石板窗户的山字墙都呈尖头状,前屋有两扇拱形的窗户,镶嵌在结实的石块中。
一切都那么结实、坚固、丑陋——一切都那么耐久、完好,同他记忆中的一切完全相同。只是现在他闻不到柏油的气味,那种填充在干裂旧枕木上的热乎乎的气味,还有后院的木板栅栏以及干巴巴的野草,午后电车过后空荡荡的感觉,以及身着水手服、面容特别的双胞胎,他们兴奋地脚踩三轮脚踏车,在房子前面来回走动着,还有午后那种炎热的感觉,那种人人都不在博览会的感受。
除了这些,一切如故。除了这些以及那条如今变成大街的“国王公路”,除了这些,以及那个没来的孩子。
那是个炎热的日子。夜幕降临,热空气像浸透了水的毯子升腾而起,挂在圣路易的上空。这是一种潮热,人们清楚夜里肯定不会好受也不会凉快些。当热气快要消散时,人们想起了时间的概念,有人说道:“这种状况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的。肯定会消散的。”正如人们在美国常说的那样。但当他讲这一席话的时候,他并不相信这是真的。热气浸透大地,人们汗流浃背。他们面色苍白,湿漉漉的,显出无奈、痛苦的表情。人们会产生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当一个人背井离乡,生活在美国的大城市里,饱受了炎热一天的煎熬,想起遥远的距离、想起天气的炎热、想起所有的感受时就会产生这种感觉。“噢,天哪!这个国家太辽阔了!”
他只觉得内心空落落的,感受到了美国的荒凉、炎热高天中的孤独与忧伤;感受到了一日将尽时,从中西部疾速蔓延而来的暮色,穿越闷热的大地,穿越所有孤寂的小镇、农场、田野、火炉般炙热的俄亥俄州、堪萨斯、艾奥瓦、印第安纳州;还有偶然响彻在热空气里的声音、回荡在小车站里的声音,这些声音平静、轻松,以某种方式消散在热浪和天空巨大的空虚和疲倦之中,消散在浩瀚、忧伤、高远、可怕的天际里。
接着他再次听到了发动机和车轮的声音,听到了汽笛的哀鸣与铃声,听到了闷热的车场里换挡的声音。他在街上走着,走着,走过一簇簇强烈的灯光,走过脸色阴沉的人们,淹没在孤寂与怀疑之中。
他产生了一种回归的感受,知道他不该来此,当他最终看到国王公路的时候,发现它只是一条街;而圣路易——富有魔力的名字——是一个坐落在河边,沉浸在潮热中的大型城镇,炎热而普通,并没有太多的南方味道,也没有太多的发展。
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他能想起天气如何逐渐变热,热天如何美好;想起他自己躺在后院那张透气的床垫上,床垫常常会变得又热又干,闻起来就像充满阳光一样;想起阳光如何让他昏昏入睡;有时候,他会走进地下室感受那种凉爽,那里散发着地窖特有的味道——凉爽、陈腐的气味,蛛网与脏瓶子的气味。他能想起,当你打开楼上房门的时候,那种地窖的味道就会扑向你——凉爽、发霉、陈腐、潮湿、阴暗。这种阴暗地窖的记忆常令他兴奋不已,使他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期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