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内特·弗农(第12/44页)

那天晚上开车回家的时候,我想起了埃德蒙德,并且决定明天下课之后,再邀他来谈一谈。或许他是在寻求额外的关注,他的指责是为了提醒我,他有一些需求没有得到满足。这种方法我从前遇见过,埃德蒙德·阿瑟顿也不是第一个质疑我的少年。

第二天,埃德蒙德走进我的课堂的时候,我问他课后能否留下来,我们好谈一谈,他回答说:“当然,当然,当然。没问题。”然后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吗?”我问。

“没有。”他说完,坐了下来。

那天我们在探讨保罗·柯艾略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争论究竟有没有一种全世界通用的语言,以及我们每个人是不是都会拥有自己的传奇,这时埃德蒙德又举起了手。

“如果宇宙吩咐你去做一件这世上其他人都会谴责的事情怎么办?”(31)

“从前有许多人都问过这个问题。想想我们的开国元勋写的《独立宣言》吧,他肯定会遭到英格兰谴责的(32),”我回答,“这还只是一个例子而已。”

“那么为他人所不为也是一件好事,对吗?”他问道,“这就是你一直在这儿唠叨个没完的东西,与众不同的重要性对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从背包里抽出一根铝制的棒球杆,朝我冲了过来。

我记得自己听见了一些宛如树枝折断般的可怕声响,之后便是高声的尖叫。

我的脑袋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就已经打断了我的手肘、膝盖、小腿、前臂。接着我就跌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后来在法庭上,那个面无表情、全无悔意的埃德蒙德·阿瑟顿说,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击中我的头部,因为他希望我“记住”,他的所作所为是对我“错误”的惩罚。

专为心理失常的男孩子开设的收容机构,支付了我的医药费——一个天文数字——还给了我一大笔钱,足够让我退休。我搬到了遥远的佛蒙特州树林里,一个我之前从没到过的地方。在经历各路媒体的围追截堵之后,我只想一个人待着,在一个很远很远,没有人会认出我的名字和面孔的地方。我之所以会这么厌世都是因为记者太无孔不入了。在那次袭击之后,我经历了很多次手术和痛苦、漫长的康复治疗。那段时间离开拐杖和轮椅,我就没法走路。因此总有狠心的记者逮着我艰难地从停车场经过的时候,把麦克风塞到我面前,问各种我无法回答、不想回答的问题。

对记者而言,我不过是能够轻易得手的猎物。佛蒙特听起来就是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

就这样,我来到了这栋两层的林间小木屋。每天揉着疼痛的关节,以骇人的频率吞着止痛片,在这个谁也看不见我的地方,在这具残破的躯体中服刑。

“那些在埃德蒙德把我打死之前制止了他的学生,我从来没有谢过他们,”我一边点起另一支香烟,一边对着我的酒杯说,“是因为我一直都在预谋死亡吗?是因为埃德蒙德说对了吗?说不定他是我见过的最不平凡的学生。事实就是这样,不是吗?想想非凡这个词语,还有我使用它的频次,几乎都有点儿好笑——就好像我是正在扮演基汀老师的罗宾·威廉姆斯。”

我打开了第二包烟,在咳出一大口痰之后,又重新开始抽了起来,琢磨着只有烟和酒搭配的饮食得花多长时间才能要了我的命。

醉醺醺的时候,我从撞毁的卡车上取回了阿尔贝·加缪的尸体。

我待在露台上,坐在那把木制的阿迪朗达克椅子(33)里,把它横放在我的大腿上,摩挲着它僵直的后背,希望我的抚摸能让它起死回生。

“对不起,小家伙,”我对它说,“我不应该说那么多关于自杀的事情。但是约定了就要做到,对吗?说不定我们转世后会重新找到彼此。前提是,我要兑现自己的承诺。”

我已然醉眼蒙眬,却依然认为一边抚摸一只已经死去的狗,一边还和它说话,是一件很病态的事。于是,在鼻涕、眼泪和烟雾中,我在壁炉里放了些木柴,把阿尔贝·加缪搁在上面,用从车棚里取来的汽油把我的朋友浇了个透,然后扔进一根火柴。

火舌高高蹿起,穿过烟囱,紧接着是一阵持续的浓密黑烟弥漫。阿尔贝·加缪的尸体发出嘶嘶、噗噗、噼噼啪啪的声响。这场景,死亡与尸体稍稍不那么让人恶心了。

“对不起。”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寒冷刺痛我的面孔和双手,泪水却灼烫了我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