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登汽车(第4/8页)
五
我在温哥华认识X的时候,他和现在判若两人。那时他是个不苟言笑的研究生,还信着路德宗。他身体敦实,性格果断,在有些人看来是个学究气很重的人。他的妻子叫玛丽,是一名理疗师,喜欢运动和跳舞,给人的感觉有些丢三落四的。玛丽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牙齿很大,一说话就露出牙龈来。在这两个人中,你会觉得妻子才是会跟人私奔的那一方。一次野餐时,我看过玛丽打棒球。当时我不得不离开大家,到灌木丛那边去给孩子喂奶。那时我二十一岁,虽然是哺乳期的母亲,但看起来大概像单纯的女孩。外在丰满红润,内心却满是邪恶的想法和勃勃的雄心。那时我还没有开始渴望性,远远没有。
X走到灌木丛那边,递给我一瓶啤酒。
“躲在这儿干什么?”
“给孩子喂奶。”
“为什么要到这儿来?没有人会介意的。”
“我丈夫会生气。”
“哦,那好吧,把这瓶酒喝了。啤酒能催奶,是不是?”
记忆中,我跟他只说过这一次话。他直接过来找我,虽然略显笨拙,但好意不容置疑;而我竟然也觉得轻松愉快,对他充满感激——由此确实不难想象,日后他会对女人们大献殷勤,而且效果不错。我相信他在女人面前总是表现得很有耐心,不慌不忙,一副事业有成、懂得欣赏别人、又很真诚的样子。
六
我在多伦多参考图书馆◣注参考图书馆指藏书只供查阅、不外借的图书馆。:◢碰到了丹尼斯,他约我出来吃饭。
丹尼斯是X的朋友,曾经去澳大利亚看过我们。他是个瘦瘦高高、有些呆板、拥有灿烂笑容的年轻人——也不算太年轻了,应该有三十五岁了——他礼节周到,喜欢说教。
我去见丹尼斯,心想他可能有话要捎给我,不然怎么会想起来和一个仅有一面之缘又比自己年龄大的女人吃饭呢,岂不是很奇怪吗?我想,他可能会告诉我X是否回加拿大了。X说过,他们可能会在七月份回来,然后他要花一年的时间写书。这一年他们可能住在新斯科舍省,也可能住在安大略省。
丹尼斯去澳大利亚看我们的时候,我做了一道咖喱菜。听说有客人要来,我很高兴,心想他来得正是时候,可以看到暮光洒在山谷中的美丽瞬间。我们的房子和别人的一样,也建在木桩上。从吃饭的窗子往外看,可以看到椭圆形碗一样的山谷。山谷四周有一栋栋小房子,谷中长满了蓝花楹、凤凰木、鸡蛋花树、柏树和棕榈树。树叶形状各异,有的像扇子,有的像鞭子,有的像羽毛,还有的像圆盘;叶子的颜色也不尽相同,有亮绿、浅绿、深绿、灰暗的绿,还有油光水滑的绿。山谷里有珍珠鸡,傍晚时分,还有一群群笑翠鸟喧闹着飞上天空。我们得爬过房子下面一段陡峭的土坡才能来到洗衣棚,把衣服夹在一根旋转的晾衣绳上。在那儿,我们见过像帐篷顶一样悬挂在空中的蜘蛛网,一上一下,好像盖子和水盆。必须提防一种结圆锥形网的小蜘蛛,这种蜘蛛有毒,而且没有解毒的药。
我们请丹尼斯来到住处,告诉他这是一座典型的老式昆士兰建筑:有榫槽结合的高墙,门上方装着通风板,整个门面上雕刻着优美的藤蔓。丹尼斯对眼前这一切似乎都不太感兴趣,反而说起他刚刚去过的中国。后来X说,丹尼斯总是喜欢聊自己刚刚去过的地方和刚刚见过的人,对眼前的东西好像视而不见;不过他有可能在下一个城市、和下次一起吃饭的朋友说起我们,说起这里。X说,丹尼斯大部分时间要么在旅行,要么在和别人聊旅途中的见闻,他朋友很多,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人请他吃饭。
丹尼斯说,他看了中国西安不久前才出土的兵马俑。他向我们描述那一排排真人大小的兵俑,说每一个都栩栩如生,形态各异;有些上面还残留着颜料的痕迹,那些颜料曾经涂满它们全身,让它们独具个性。他说兵俑后面是一面土墙,这些兵俑看起来好像是从墙里走出来的一样。
他说这让他想到X的女人们,一个个前赴后继,总有新人换旧人。
“这支队伍向前行进。”丹尼斯说。
“丹尼斯,看在上帝的分上。”X打断他的话。
“可是它们真的是从土墙里走出来的吗?”我问丹尼斯,“样子完好无损吗?”
“你说谁完好无损?”丹尼斯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声,“士兵还是女人?女人当然不会完好无损,或者说不会完整很长时间。”
“可以不说这个了吗?”X说。
“当然。现在回答你的问题,”丹尼斯转向我说,“他们的身体很少有完整的,或者说我是这么认为的。通常需要将腿、躯干和头拼起来,拼接后才能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