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登汽车(第2/8页)

我们也熟悉那些看不到的街道。这种熟悉不会给你压力,反而让你感到喜悦,还夹杂着些许陌生感,好像我们曾经以一种自己不理解的方式路过这里。我们经过一个悠闲度日的人家,心中升起十足的安全感——我们在任何合法的家庭里,任何自己本该属于的地方从未有过的感觉——这或许是事实,或许只是说说而已。我们度过了一个轻松愉快的假期,而且没有假期里通常有的那种无所事事的感觉。X每天去学校,我去市中心的研究图书馆,在缩微胶片阅读机上看旧报纸。

一天,我去图旺公墓找一些墓碑。这里比加拿大的公墓壮观,但是有点乱。一些华美的白色墓碑上,碑文随意得令人吃惊,比如“我们的好妈妈”“一个好人”等。我在想,这说明澳大利亚人的什么特点呢?接着又想,在别的国家时,我们总是想探究事情的意义,又想该如何跟X讨论这个问题。

教堂司事从他的小房子里走出来,帮我一起找。这个年轻人穿着短裤,身上满是文身。他的胸前文着一艘扬帆航行的船,叫“澳大利亚费利克斯”号;一只胳膊内侧文了一个闺阁中女子,外侧文了一个彩绘武士,另一只胳膊上文的是龙和旗子;一只手背上文着澳大利亚地图,另一只手背上文着南十字星座。我不想偷看他的腿,脑子里只留下一个大概的印象:他腿上的图案比较复杂,像竖排的漫画,还有一串围绕在花中的圆形徽章,也许里面包含了某些姑娘的名字。我留心记下这些细节,准备回家以后和X分享。

他也会带东西回家:公共汽车上的聊天,词语的起源,他发现的某些联系等。

我们大胆地用“爱”这个字眼,不用承担什么责任,也不用考虑未来。自由自在,潇洒大方,时常庆祝,但又不会频繁到令人生厌的地步。我们深信,这短短的时光将充溢着幸福。唯一的遗憾就是太懒了,没去植物园看一次盛开的荷花,也没一起去看一场电影,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但可以肯定的是,将来我们一定会想起很多当时没来得及分享的事。

我梦见X给我写了一封信,是木版印刷的,字体歪歪扭扭。我想这样他就能隐藏自己的笔迹了,真聪明,但这封信读起来却很费劲。他说希望我们一起去古巴旅行,是他在酒吧里遇到的一个牧师请我们去的。我在想,那个牧师是不是间谍。他说我们可以一起去佛蒙特州滑雪,说他不想干涉我的生活,但确实想给我庇护。庇护——我喜欢这个词。梦境越来越离奇,信被延误了,我试着给他打电话,但电话拨号盘坏了。我好像在照顾一个小婴儿,小家伙正在衣橱的抽屉里睡觉。梦变得越来越混乱,越来越压抑,直到我醒来。“庇护”这个词仍然在我脑海里萦绕着,我只能任它慢慢退去。在女王大街和巴瑟斯特大街的交口处,我躺在凯伊公寓里的床垫上,床垫就放在地板上。我醒来的时候正好是早上八点,窗子开着,热浪袭人,街上满是走在上班路上的人,电车走走停停,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套公寓又便宜又舒适,有高高的窗户,白色的墙壁,原色的棉布窗帘和光滑的灰色地板。这里一直以来都是便宜的临时容身之所,所以没有人想改变它。护壁板还在,暖气片外面还包着老式的有孔隔板。凯伊有一些漂亮的褪了色的小地毯,还有些普通的靠垫和床单,这让放在地板上的床垫看起来不像床垫,倒更像没有靠背的长沙发。一张用坏了的弹簧床垫靠在墙上,外面包着披肩和围巾,上面钉着几幅铅笔素描画,是凯伊的艺术家前男友的作品。没有人知道怎么把弹簧床垫弄出去,也没有人知道这东西一开始是怎么弄进来的。

凯伊以画植物插图为生,一丝不苟地为教科书和政府手册作画。她住在一家农场,家里的大人孩子不断地来了,走了,直到有一天永远地离开了。多伦多这套公寓,她每隔几周就回来待一天。她喜欢女王大街这一地段,这儿有小酒馆和二手商店,同时又很僻静。在这儿,她很少碰到在布兰克森霍尔女子学校上学时的同学或参加过自己婚礼的人。凯伊结婚时,新郎穿了一条苏格兰短裙,新郎的同事用剑搭了一个拱形门。凯伊的父亲是一位陆军准将,她是在政府大厦初入社交界的。我常想,正因为如此,她才从不厌倦冒险和随性的生活,不害怕深夜里窗子底下的争吵声,也不害怕楼下门口那些喝醉酒的人。

她感觉不到我所感到的那些威胁,从来不会用想象的失败来吓唬自己。

凯伊没有水壶,她用深平底锅烧水。她比我小十岁,臀部窄窄的,头发又长又直,黑色中带了几缕灰色。她通常戴一顶贝雷帽,穿着从二手商店买来的破旧但很好看的衣服。我认识她六七年了,这些年里她常常都在恋爱中。她爱的人都很大胆,有些还很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