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使,望故乡(1)(第12/13页)

是的,他得看一下。见方为信,信即是知,而知总比不知和未知要强些。

“嗯。”

司机撩起夹克,解开皮带上比眼镜盒大不了多少的枪套。等红灯的时候,他用右手拿起枪,一把有黑色制动枪管的小手枪。

什么是艺术?祖克曼心想。

“这小家伙能给周围十英尺距离内的任何人一个大惊喜。”

手枪有油味。“刚保养过,”祖克曼说。

“是的,先生。”

“刚用过?”

“在射击场,先生,昨晚。”

“可以收起来了。”

不出所料,看到自己最初居住的两层公寓楼,他心头一颤,他曾凭记忆描绘过带顶篷的红砖堡垒,现实中却是缩小版。顶篷,之前有吗?即使有的话,现在也不见了。前门也消失了,只剩铰链。门两侧正对门厅的大窗户用木板封着,玻璃已经不见了。以前走道上有两盏照明灯,现在只有裸露在外的电线。走道无人清扫,垃圾遍布。这栋楼已经成了贫民窟。

街对面的裁缝店成了信徒的商店——橱窗里陈列着圣像和其他“精神物资”。街角的沿街铺面以前是个杂货店,现在已经归基督福音教会所有。公交站台上,四个拎着购物篮的壮实黑人妇女正在聊天。在他小时候,四个黑人妇女出现在公交站,那她们必定家住斯普林菲尔德街那头,来替维夸西克街区的犹太女人打扫卫生。现在她们自己住在这里,去郊外替犹太女人打扫卫生。犹太人从这一带消失了,只有公建屋里还住着一些老年人。白人也几乎都不见了,包括天主教的孤儿。孤儿院似乎已改建成了一所社区学校,角落的蔬菜农场上建起了一座毫无特色的楼房。是银行。他四处张望,纳闷谁会来这里存钱。除了香烛和圣像,在莱昂斯街上似乎再也买不到任何东西。面包、肉、冰激凌、阿司匹林似乎都无处可寻,更不用说衣服、手表或者椅子。他们那条商店林立的热闹小商业街已不复存在。

这就是他想看到的。“结束了,”他想。他对这块地方的所有诗情画意都倾泻在《卡诺夫斯基》里了。也只能是那里——再无他处可去。“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我的刑期到头了。”

他让司机沿着街区慢慢开向钱瑟勒街,这是他每天早晨步行上学的路线。“停,”他说着,视线掠过两幢房子之间的小弄,停在尽头的车库上。在那里,看门人的任性女儿西娅和杂货店老板的女儿多丽丝曾经赞赏他的俊美,以此来引诱他。那是一九三九年?还是一九四〇年?关上车库大门之后,他担心最糟糕的情况就要发生了——母亲警告过他,西娅太早熟了,他也很清楚她是基督徒。但西娅自始至终只让他站在一个黑色大油渍旁边,重复她说的每句话。这些话对他毫无意义,但显然对她和杂货店老板的女儿却意义重大,她们彼此拥抱,咯咯笑个不停。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语言的力量,女孩的力量;就像卧室窗外高高的孤儿院铁丝网第一次让他体验了等级和机遇,还有命运的神秘。

其中一幢房子里走出一个光头的年轻黑人。他牵着一头德国牧羊犬,站在门阶上,盯着停在他家小弄外面有雇佣司机的豪华轿车,盯着车后座那个上下打量他地盘的白人。房子有三层,四周围着铁丝网,屋前的小院子杂草丛生。如果那家伙想知道,祖克曼可以毫不费力地告诉他二战前这幢房子的每一层住的分别是哪户人家。但黑人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你是谁?”他问道。

“谁都不是,”祖克曼回答,对话就结束了。你不再是任何人的儿子,你不再是某个好女人的丈夫,你不再是你弟弟的哥哥,你也不再有故乡。车子匆匆驶过小学、操场和热狗店,朝纽约开去。驶入景观道前,车子路过了十三岁之前他每天放学后学习希伯来文的地方——犹太教堂。现在,那里已经成了非洲人美以美会教堂。


(1) “天使,望故乡”是弥尔顿的诗句,也是托马斯·沃尔夫一部小说的书名。

(2) Hubert Humphrey(1911—1978),林登·约翰逊在任期间的副总统(1965—1969)。

(3) 指爱西。

(4) Judaea,古巴勒斯坦南部地区。“大离散”包括《圣经·新约》中犹太人于纪元前586年被巴比伦人赶出朱迪亚。

(5) David Ben-Gurion(1886—1973),以色列第一任总理。

(6) 希伯来语,哀悼祈祷文的第一句开头,大意为歌颂上帝之名尊贵神圣。

(7) 常称放荡不羁的文化生活是波希米亚式的。

(8) Lucifer,基督教系中,堕落之前的撒旦,光明(黎明)之神。

(9) Schweitzer(1875—1965),德国人,拥有神学、音乐、哲学及医学四个博士学位。他是一个管风琴大师,还曾和妻子去加蓬创办医院,救死扶伤,1953年获诺贝尔和平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