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使,望故乡(1)(第10/13页)

“对爸爸而言,在康奈尔大学主修戏剧会让你变成莱普克。”亨利仍然闭着双眼,面露讥讽。

“现在,学莱普克变坏一点点不会要了你的命。”

“我担心的不是要了我自己的命。”

“来吧,你可以更出色。演员的自我修养。嗯,你已经修炼三十二年了。现在,是时候了。你不必扮演那个被框定的人了,如果这就是令你痛苦的根源的话。”

创造人物。在安静的书房里默默打字的时候,这好像没有什么坏处;但是,在写作世界之外,这还是他的工作吗?如果亨利能换种活法,很多年前他就换了,不是吗?你不该向亨利灌输这样的想法,尤其是在他已经犯晕的时候。但是犯晕恰是别人可以给你致命一击的时候。而且现在祖克曼已经有点醉了,他弟弟也是,微醺之中,他觉得弟弟不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简直太愚笨。还有谁与他更亲近呢?也许全人类里,亨利身上和他相同的基因最多。还有相同的回忆。卧室、浴室、职责、疾病、治疗、冰箱、禁忌、玩具、旅行、老师、邻居、亲戚、庭院、门廊、楼梯间、玩笑、人名、地点、汽车、女孩、男孩、公交线路……

面粉糊。就好像时间捶打这堆混合物,调制出一个个祖克曼。假设父亲以这样结语辞世:孩子们,你俩都是我烘焙出来的面包。截然不同的面包,但是上帝会保佑你俩。这世上可以有各种各样的面包。

那样他既非美德之父,亦非罪恶之父,而是理性愉悦和合理选择之父。噢,那的确会非常好。但道理是,你得到已经得到的,余下的就得自己去争取。

“亨利,你在家里有多难受?”

他双眼紧闭,答道:“简直想死。”

“那么,看在主的分上,把它挤出去,开始吧。”

在纽瓦克机场,来接祖克曼的车子已经在等候了。这天一早,他就从迈阿密打电话回来安排一个带枪的司机接机。车子和带西泽拉兜纽约的是同一班人马。他在西泽拉的克尔恺郭尔那本书里找到了他们的名片——他把它夹在里面当书签。去迈阿密之前他就把名片塞到了口袋里,以防万一。那本书他还是打算还回去,但好多次他都忍住没寄往古巴,请卡斯特罗转交。

前一天晚上他没睡好,他总想着回曼哈顿的旅程,担心佩普勒抢了他的手帕之后,纠缠非但没有终结反而刚刚开始。要是那个蛮横的退役海军陆战队员带着枪呢?要是他藏在电梯里要勒死祖克曼呢?祖克曼不仅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到凌晨四点,他甚至能闻到气味了。佩普勒身重一吨,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艾科威尔沃须后水的味道。他刚刚刮过胡子。是为了谋杀还是为了接受随后的电视采访?你偷走了它,内森!我的纠葛!我的秘密!我的金钱!我的名望!自慰艺术家杀死自慰诗人;祖克曼死于自慰者之手。

身陷这么原始的恐惧非常叫人失望——破晓时分恐惧基本就消散了;不过动身之前,他还是打电话雇了人,至少在返程最初一段路有人保护他。不过,看到车子的时候他想,我该乘公交车的。忘掉报应。这也结束了。没有复仇者。

他走向轿车。司机就是替西泽拉开车的那个年轻人,全身制服,戴着墨镜。“我敢打赌,你永远想不到我们还会再见面,”祖克曼说。

“噢,不,我想到过。”

他走回到亨利身边。亨利正等着和他说再见,然后再去停车场取车。

“我一个人住,”祖克曼说,“如果你需要找个地方睡觉的话。”

听到这个提议,亨利略微退缩了一下。“我得去上班,内森。”

“需要我的时候打我电话?”

“我没事,”亨利说。

他生气了,祖克曼想。现在,他回家的时候心里只会想着,其实他不用回的。我本该顺着他。你可以离开她,如果你想的话。只是,他并不想。

他们在航站楼前面握了握手。旁观的人永远想不到他们曾经一起吃过上万顿饭,想不到一个小时之前他们还曾一度那么亲密,好似回到了他们还没写书还没亲近女孩之前的时光。一架飞机从纽瓦克机场起飞了,内森耳朵里充斥着轰鸣声。

“内森,他的确说了‘杂种’。他叫你杂种。”

“什么?”

亨利突然大发雷霆——边哭边骂。“你才是杂种。没心没肺的杂种。什么是忠诚?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克己?约束——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在你眼里,什么都可以抛弃!什么都可以袒露!犹太人的道德,犹太人的忍耐,犹太人的智慧,犹太人的家庭——一切都只被你用来寻开心。甚至你那些异族女人一旦无法取悦你,也得被冲进下水道。爱情、婚姻、孩子,你到底在乎什么?对你来说,全是娱乐,全是游戏。但是,对我们其他人来说,可不是这样的。最糟糕的是,我们都瞒着你,不让你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你做了什么!你杀了他,内森。没有人会告诉你——他们太怕你了,不敢说。他们觉得你太出名了,没法批评你——觉得你已远非常人可及。但你杀了他,内森。用那本书。他说的当然是‘杂种’。他看过了!他看到你在那本书里对他和妈妈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