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与散文(第9/13页)

爸爸是个钟表匠,在整个圣诞周里,他的店都还一直开到午夜。我作为最年长的孩子,被允许跟妈妈一道熬夜,等着爸爸回家。“当家的男人”不在,妈妈总是会感到紧张不安。(在很少有的情况下,爸爸必须在亚特兰大整夜工作时,孩子们就用锤子、锯子和扳手武装自己。紧紧围绕在宣称害怕“逃犯和神经兮兮家伙们”的、担惊受怕的母亲周围。我从未见过一个逃犯,不过,曾经有一次,一位“神经兮兮”的人曾经过来拜访我们。她是位很老很老的女士,穿着高雅的黑色塔夫绸衣服,她是母亲的隔代远房表姑,在一个安静的礼拜天早上过来,宣称她一直喜欢我们的房子,打算要跟我们一起生活,一直到她死去为止。当她坐在我们家门廊的安乐椅上摇晃时,她的儿子和女儿还有孙子们聚在一起来恳求她——在他们许诺带她兜风,并且给她买冰淇淋之后,她很不情愿地离开了。)在圣诞周的这些夜晚里,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不过,在信任和尊重下,我却突然觉得自己成长了,长大了。妈妈暗中向我透露,比我小的孩子们都会从圣诞老人那儿得到什么。我知道圣诞老人的东西藏在哪儿,并且被指派去照管弟弟妹妹,监视他们不要进到后间的壁橱,或者爸妈房间的衣柜里面。

平安夜是最长的一天了,不过,它却是已被明日的喜悦所填满。起居室里闻得到地板蜡以及干净、冷冽的云杉气味。圣诞树立在前厅的角落里,高及天花板,庄严、未经修饰打扮。这是我们家的传统,在圣诞前夜,孩子们上床之前,圣诞树都不会预先装饰。我们很早就上床了——几乎是在冬日夜晚降临的同时。我躺在床上,躺在妹妹的身边,试着让她保持清醒。

“你还想猜猜圣诞老人会送你什么吗?”

“我们已经猜过太多次了。”她说。

妹妹睡着了。于是又一个谜团随之而来。她睁开眼来就会是圣诞节了,而与此同时,我却躺在这儿,在这黑暗中,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怎么能这样呢?时间对我们两个而言都是相同的,但却不是全然相同。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啊?我想着伯利恒[83],想着樱桃糖、耶稣和冲天炮。我醒来的时候,天色仍暗。在圣诞节,家里允许我们五点钟起床。后来我发现,爸爸耍了花招,在圣诞节前夕调了钟,所以五点实际上应该是六点了。无论如何,当我们齐刷刷冲到厨房炉灶旁边梳妆打扮时,天还是黑的。家里的规则是,在我们到圣诞树旁边之前,必须先要穿衣服和吃早饭。在圣诞节这天一早,我们总是以鱼、培根肉和粗燕麦粉作为早餐。我是每一口都心怀怨恨,因为当起居室里满是糖果,最少有整整三箱子糖果的情况下,谁愿意早餐吃得饱饱的呢?早餐之后,我们排成一排,开始唱圣诞颂歌。我们清唱的声音盈盈上升,率真而神秘,仿佛我们已一个接一个地穿过那扇门到了起居室里。圣诞颂歌没有收尾,而是结束在不经修饰的欢悦的喊叫、嬉闹声中。

圣诞树在烛光灿烂的房间里闪耀。那儿有薄绵纸包好的脚踏车和其他成捆的礼物。我们的长袜挂在壁炉架上,里面装满了橘子、坚果和较小的礼物,多得鼓起来、凸出来。接下来的时间宛如天堂。窗外看得到蓝色的黎明,天空在逐渐明亮,蜡烛被吹熄了。九点的时候,我们已经骑上了带轮子的礼物,穿上了可以穿的礼物。我们拜访邻居家的孩子,同时每家也都轮流回访。我们的堂兄表弟会来,还有那些从别的社区过来的大人亲戚们。一整个上午我们都在吃巧克力。在大概两点或者三点的时候,圣诞大餐开始了。餐厅的大餐桌被请了出来,装上额外展开的扩大桌面用的木边,再铺上极好的亚麻桌布——带玫瑰图样的厚花缎料子。爸爸带着大家做祷告,然后就站起身来切火鸡。调料、米饭和鸡杂汤也准备就绪。雕花的碟子上盛着闪闪发光的果冻,以及那庄严肃穆的节日酒。甜点总是会有乳酒冻或者法式水果奶油布丁,还有水果蛋糕。大餐结束的时候,下午几乎都要过完了。

黄昏的时候,我坐在门廊的楼梯上,被太多的幸福感弄得疲惫不堪,肚子觉得难受,身体也累坏了。隔壁的男孩子穿着新的印第安人服装,溜着旱冰过去了。一个女孩子被一个炸响的爆竹声吓得晕头转向。弟弟则挥舞着烟火棒。圣诞节结束了。我想着往后那千篇一律的时间,在这苍白的节日远去的绚烂之中,无可安慰,下一个圣诞节到来之前的这一年,被无限拉长——仿若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