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小说(第24/25页)
“三个?”
“是啊,她们看起来都很漂亮。这也是我觉得现在适合去旅行的另一原因。想想看,当我回去以后,我就能从新鲜的角度重新审视她们,或许能够下定决心该向哪一个求婚了。”
犹太佬笑了,一个顺畅的爽朗笑容把他的模样彻底改变了。他脑袋后仰,双手紧握,所有绷紧的痕迹离开了他的脸。尽管这不过是他在自作欢笑,南方人还是跟着他一起大笑了起来。然后,犹太佬的笑声戛然而止,就跟开始笑时一样突然,他以一次深呼吸作为结束,先呼气,再减弱为一声叹息。犹太佬闭了一会儿眼,像是正将这次的小小逗乐收藏在哪个内在的储存滑稽表演才能的地方。
这两个旅行者吃在一起,笑成一团,现在便不再是陌生人了。犹太佬在座位上更随意地坐着,从背心口袋里取出一根牙签,半掩着嘴,不怎么引人注目地用了起来。年轻人拉掉领带,把衬衣扣子解到胸口棕色蜷曲的汗毛刚好露出来的位置。但是,这个南方人显然没有犹太佬那么悠闲自在,有什么事儿在困扰着他。看来他是想表达一些痛苦的难于启齿的问题,只见他擦了擦额头上湿漉漉的刘海,撑圆了嘴,仿佛是要吹口哨似的,最后终于开口问道:“您是个外国人?”
“是的。”
“您从国外来的?”
犹太佬低下头,等着他问下去。但年轻人却好像问不下去了。就在犹太佬等着他开口,自己既不说话也不保持沉默的当儿,长途客车停下来,载上了一个在路边打招呼的黑人妇女。看到这位新乘客,犹太佬感到不安。那黑妇人看不出年龄,如果不是穿了一件污秽的外衣来充作女装的话,甚至都难以一眼确定她的性别。她身材很怪,很难将她归属于任何一个确定的体形标准之中,就整体而言,她是矮小、佝偻和未充分发育的。她戴着一顶褴褛的毛毡帽,穿着一条开衩的黑裙子和一件用装谷物的麻袋改成的女式衬衫。在她的一侧嘴角上有个丑陋的、破掉的脓疮,嘴唇下面挂着一团花饰。她的眼白一点也不白,呈现出一种浑浊的黄色,带着红色的纹路。她的脸整个看上去是犹疑、饥饿和麻木的。当她沿着客车中间的过道往里走,想去后排找个位置的时候,犹太佬诧异地转向那年轻人,紧张地小声问道:“她是怎么回事?”
年轻人被弄糊涂了。“谁?您是说那个黑鬼?”
“嘘——”犹太佬提醒着,因为他们坐在倒数第二排,而那黑人恰恰在他们身后。
但那个南方人已经从座位上转过身,注视自己身后了。他态度如此坦率,使得犹太佬感到汗颜。“怎么了?她没什么啊,”他在完成了这次审查之后如是说道,“反正我是看不出来。”
犹太佬尴尬地咬着嘴唇,眉头紧锁,眼神不安。他叹了口气,看向窗外,尽管车内的光亮与外界的黑暗反差极大,根本看不见什么东西。他没有注意到,那个年轻人正在设法捕捉他的眼神,他几次动了动嘴唇,似乎要开口说话,最后,这年轻人的问题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您去过法国巴黎吗?”
犹太佬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那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之一。我知道,在战争期间,这个人在那里牺牲了,不知怎么的,我这一生一直都想要去趟法国巴黎。但请理解——”年轻人停了下来,很热情地看着犹太佬的脸,“请理解,这并非是温了头[49]。”(不知是因为受了犹太佬注重音节处理的感化,还是出于对优雅习惯的某些虚伪尝试,那个年轻人确确实实是把那个词说成了“温了头”)“不是因为您听说过的那些法国女孩。”
“那你是喜欢那些建筑——林荫大道?”
“不是,”年轻人茫然摇了摇脑袋,“那些东西中的哪一个都不是。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我也不明白。当我想着巴黎的时候,只有一样东西在我的脑海里,”他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之中,“我总是看到一条两旁都是高楼的窄街,天下着雨,阴冷难忍。除了一个法国佬,视线中没有任何人,他站在角落里,帽子低得遮住了眼睛。”那年轻人焦虑地盯着犹太佬的脸看,“我现在怎么对一些事情有这种乡愁感呢?为什么——您认为呢?”
犹太人摇了摇头。“可能是太阳晒得太多了。”他最后说道。
在这之后不久,年轻人到达目的地了——一个十字路口的小村落,看起来似乎已经被废弃了。这个南方人得抓紧时间离开客车,他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铁皮箱,对犹太佬挥挥手。“再见,嗯——”他吃惊地发现自己还不知道犹太佬的名字。“我叫克尔,”犹太佬说,“菲利克斯·克尔。”然后那年轻人就下车了,跟黑人妇女同一站下。由于看到她,令犹太佬感到不安的人的卑微,也一道离开了客车。犹太佬又是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