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小说(第20/25页)
一切都无关紧要,除了演奏音乐——因为音乐必然要被演奏,将她体内肯定具有的那些东西引领出来。练琴,练琴,一直练到比尔德巴赫先生脸上那种急切的神情多少减退一些。将那些东西——迈拉·赫斯[41]有的,耶胡迪·梅纽因[42]有的,甚至海默也有的——放入到她的音乐里!
四个月之前,在她身上开始发生的是什么?弹出的音符开始带上了一种轻浮、沉闷的色彩。她认为是青春期。一些孩子满怀希望地练琴——练习,再练习,像她一样,直到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令他们开始哭泣。他们竭尽全力想要克服、跨越过去——他们深为渴望憧憬之事——有些吊诡的事情开始发生了——竟然不是她!她和海默相似,应该是她。她——
这件事已经确定过了,你并未失去过它。一个神童……一个神童……是她,他说过的,万分肯定地道出那几个词,以低沉深广的德语发音方式。并且,在梦中甚至说得更加深沉,无与伦比的确信。伴随着他望向她的、渐次浮现的脸庞,还有那些急切的乐句,放大着、盘旋着混合聚集成环形、环形、环形——一个神童。一个神童……在这个下午,比尔德巴赫先生没有像往常一样引着拉夫科维茨先生到前门去。他坐在钢琴前,轻柔地反复按着同一个琴键。弗朗西斯聆听着,看着那位小提琴手,看着他把围巾绕上自己苍白的脖颈。
“我看到海默一张不错的照片,”她说着拿出了琴谱,“我在几个月前收到他一封信——信上讲到他听施纳贝尔[43]和胡伯尔曼[44]演奏,讲到卡内基音乐厅,还讲到在俄罗斯茶室进餐之类的事。”
为了推迟一些进入琴室,她一直等到拉夫科维茨先生准备离开,在他打开房门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屋外的天寒地冻涌入了房间里,天色渐晚,空气中弥漫着冬日傍晚惨淡的昏黄。当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时,房间似乎比她所知道的任何时候都更为黑暗、沉寂。
她进入琴室,比尔德巴赫先生从钢琴边站起身来,默默地看着她坐定在琴键之前。
“嗯,碧恩贤,”他说,“今天下午我们整个过一遍。从头开始。忘掉前几个月的那些事。”
他看上去好像是在准备演电影中的哪场戏似的,搓着双手,结实的身体无处不在摇摆抖动,甚至以一种电影化的方式满意地微笑着。然后突然之间,他将这种礼貌全部抛到一边,厚重的肩膀耷拉下来,开始翻阅她带来的那叠乐谱。“巴赫?不是,还没到,”他喃喃自语着,“贝多芬?对,变奏奏鸣曲,第二十六号。”
钢琴的琴键包围了她——僵硬、惨白,恰如死亡。
“等一下。”他说。他站在钢琴的弧形琴盖旁,撑着胳膊,注视着她。“今天我对你有所期待。现在这首奏鸣曲是你练习得最早的一首贝多芬奏鸣曲,从技术上来说,每一个音符你都已经掌握,你必须心无旁骛,全神贯注于乐曲。现在只有曲子本身是你需要去考虑的全部东西。”
他沙沙地翻动她的乐谱,直到找出那首曲子。然后把他的教师椅拉到房间正中掉了个头,张开双腿,跨坐在椅背上。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坐在这里常常会给她的演奏带来好的效果。不过今天她觉得自己会用眼角去留意他,并因此受到干扰。他的背部僵硬地倾斜着,两腿显得很紧张,硕大而沉重的躯体看起来正在椅背上艰难地保持着平衡。“现在我们开始吧。”他说着,用不容反抗的目光向她望了一眼。
她用手过了一遍琴键,然后坐了下去。第一个音有点过重,随后的调子则显得干涩。
他的手很夸张地从乐谱上抬了起来。“等等!去思考一分钟。你在弹什么!这个开头是怎样标记的?”
“行板[45]。”
“嗯。那就不要把它拖成柔板[46]。还有,弹的时候要深深按下。不要那样浅尝辄止地触键。这是一首优雅深沉的行板——”
她又试了一次。她的双手似乎完全独立在她心中的音乐之外了。
“听听,”他打断了演奏,“这些变奏段落中的哪一个统领了全部?”
“挽歌。”她答道。
“那就为挽歌做好准备。这是一个行板,不是像你刚刚弹奏的那种沙龙音乐。用弱音轻柔地开始,然后,刚好在琶音之前再舒展开,使它温暖、富于戏剧性。接下来这个地方的标记为‘柔美’,这就要按照对位曲调奏出来。这些其实你都知道的,我们以前曾经走过一遍关于这方面的所有内容。现在开始弹吧,去感觉它,就像贝多芬把它谱写下来的时候一样。找到那种悲切、抑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