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小说(第18/25页)
一个神童——一个神童。这是比尔德巴赫先生在她十二岁,她第一次去他那儿时给她的称呼。年长的学生们也重复着一样的话。
除此之外,他也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词。“碧恩贤——”(她有一个很普通的美国名字,但是他从不使用——除非当她的错误十分严重时)“碧恩贤,”他会说,“我知道这肯定很糟。总是需要比周围人超出一个头。可怜的碧恩贤——”
比尔德巴赫先生父亲是荷兰的小提琴手,母亲来自布拉格。他在这个国家出生,青年时代则在德国。有多少次了啊,她希望自己不是只在辛辛那提出生和长大。你怎么用德语说“奶酪”?比尔德巴赫先生,荷兰语怎么说“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她去琴室的第一天。在她凭着记忆演奏完整首《匈牙利狂想曲第二号》[37]之后。房间在微光中黯淡。他的脸像是整个都贴在了钢琴上一样。
“现在我们从头开始,”他在第一天这么说,“这——演奏音乐——可不只是靠聪颖。即使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在一秒钟里能按很多琴键,那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用粗硬的手拍了拍自己宽大的胸口和前额。“这里和这里。你的年纪已经足够大,可以明白这个了。”他点燃一根香烟,轻轻地向着头上呼出第一口烟气。“还有就是练习——练习——练习——。我们现在将从这些巴赫创意曲和这些小小的舒曼作品开始。”他的手又开始动了——这次是用力去拉她身后的台灯,好让灯线照着乐谱。“我会示范给你看,告诉你我希望这首曲子该怎么弹。现在你仔细听好了!”
她在钢琴前面待了几乎三个小时,十分疲劳。他低沉的说话声好像是在她的体内长时间游荡一般。她想要伸出手来,去触碰他那指点着乐段的有力的手指,想要去感受那闪闪发光的金戒指,以及他手背上茂密浓厚的汗毛。
她在周二放学后和周六下午有琴课。在周六的课结束后,她常常留下来吃晚餐,在那儿待一晚,然后第二天一早搭班车回家。比尔德巴赫夫人以她那冷淡到几乎沉默的方式喜爱着她。她同她的丈夫之间有很大的不同。她又安静,又肥胖,而且动作缓慢。当她不在厨房里烹制他们两个都爱吃的大餐时,似乎就将她全部的时间都消磨在了二楼的床上——读读杂志,或者只是半笑不笑地无所事事。当他们在德国结婚时,她是个抒情歌手。她不再继续演唱了(据她说是喉咙的缘故)。当他把她从厨房里叫出来,听某个学生演奏时,她永远都是微笑着说那很“古特”[38],非常“古特”。
当弗朗西斯十三岁时,有一天她得知,比尔德巴赫家没有小孩。这看起来很奇怪。有一次,她待在厨房一角同比尔德巴赫夫人在一起,比尔德巴赫先生大跨步地从琴室回来,因为被一些学生惹恼了的缘故,他生气地绷着脸。他的妻子正站着搅拌浓汤,直到他的手伸出来放到了她的肩膀上,她才转过身来静静地站着,与此同时,他用双手环抱着她,把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埋在她白皙的、软绵绵的、多肉的脖颈里。他们那样站着一动也不动,然后他的脸猛地弹开,满脸的愤怒已经减弱成了一种毫无表情的安静,然后他就回琴室去了。
自从她开始在比尔德巴赫先生那里上课之后,就没时间去关注高中同学的任何事情了。海默曾是唯一和她同龄的朋友,他是拉夫科维茨先生的学生,会在晚上跟她一起去比尔德巴赫先生那儿——当她在那儿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听老师们演奏,有时他们自己也合奏几首室内乐——莫扎特奏鸣曲,或者布洛赫。
一个神童——一个神童。
海默是个神童。然后,他和她。(他和她都是神童)
海默自四岁起就开始拉小提琴了。他不需要去学校,拉夫科维茨先生的哥哥——那个瘸子——曾经在下午的时间教他几何、欧洲史还有法语动词。当他十三岁时,他的琴艺已经不输给辛辛那提任何一位小提琴手了——每个人都这样说。但是,拉小提琴肯定要比弹钢琴来得简单。她知道肯定是那样。
海默身上似乎总是带有灯芯绒裤子、吃过的东西还有松香的味道。还有,半数时间里,他双手的指关节处都是脏的,肮脏的衬衣袖口从他毛衣的袖子里探出头来。当他演奏时,她总是注视着他的手——只在关节处显得瘦,短短的指甲下面鼓起的指肉上带着硬硬的小斑块,在他弯曲着的手腕上,婴儿般的皮肤褶皱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