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小说(第16/25页)
不过,作为近在身旁的人,我实际是很麻木无情的。如果姐姐或者其他什么人希望的话,我就可以自己一个人独自待着。我很高兴自己十三岁了,仍旧穿着儿童袜,可以做我想做的事儿。我不想再长大,如果我会变成像姐姐那个样子的话。不过,我不会的。我不会像她深爱塔克那样,去深爱这世界上的随便哪个男孩子。我绝对不让任何男孩或者随便什么东西使自己重蹈她的覆辙。我不会去浪费时间设法使姐姐回到她从前的那个样子。我显然变得孤僻了,但是我不在乎。我知道没有方法可以使自己一生都停留在十三岁上,但却知道我不会让什么东西来真正改变自己,哪怕一点点都不要——不论那是什么。
我溜冰,骑车,每周五去参加学校组织的足球比赛活动。但是有一天下午,同学们聚集在健身房地下室里,先是静悄悄的,然后就开始谈论具体的事情——关于结婚的各种事情。我很快起身,跑上楼去打篮球,这样就可以不必去听他们谈论。当有些孩子说他们要开始涂唇彩、穿长袜时,我说,给我一百美元我也不会。
你们瞧瞧,我现在一点儿都没有像姐姐那样。我不会的。认识我的随便什么人都很清楚,我就是不会那样。我不想长大——如果是像姐姐那样的话。
神童[29]
她走进起居室,乐谱袋子往她那穿了厚厚冬袜的腿上“扑通”一甩,另一只手上托着沉重的课本,在那儿站了一会儿,聆听琴室里发出的声音。一阵柔和的钢琴和音,一把小提琴的调弦声。然后,比尔德巴赫[30]先生用他那粗短、温吞的声音大声喊道:
“是你吗,碧恩贤[31]?”
她一把将手套脱掉,看到自己的手指急速动着,正在演练早上练习过的赋格[32]指法。“是的,”她回答道,“是我。”
“我……”那声音顿了顿,“你等一下。”
她能够听到拉夫科维茨先生在说话,他的谈吐听来像一种丝绸般的、难以理解的嗡鸣声。如果同比尔德巴赫先生的声音作对比的话,她觉得几乎像是女人的声音。躁动感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摸了摸几何课本和那本《贝立雄先生的旅程》[33],然后把它们放在桌子上。她在沙发上坐下,开始将乐谱从袋子里取出来。她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手——颤抖的肌腱自指节处延伸下来,生了茧的手指尖被卷曲、肮脏的胶带缠得凹陷了下去。这景象更加剧了已经折磨她好几个月的恐惧感。
她喃喃地对自己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声音小得听不见。不错的课程——不错的课程——就和一直以来一样——当她听到比尔德巴赫先生凝滞的脚步踏过琴室的地板,听到房门在滑开的当儿嘎吱作响时,她的嘴唇闭紧了。
有那么一会儿,她有种特别的感觉,觉得在自己十五岁生命的大部分时光里,一直都在守望着那扇门后凸显出来的那张脸,还有肩膀。在沉默的不安之间,只有那把小提琴的琴弦在嘶哑而空洞地来回锯着。比尔德巴赫先生。她的老师比尔德巴赫先生。从房间对角都可以看得到他牛角质眼镜框后面飞快转动的双眼,光亮、单薄的头发下的那张窄脸,和松弛地闭着的嘴唇。在他牙齿的抿咬下,粉红色的下嘴唇散发着光辉,太阳穴上分叉的青筋在明显地跳动。
“你是不是来得稍微早了点?”他问道,斜瞟了一眼放在壁炉架上的钟——钟指向十二点五分已经有一个月了。“约瑟夫在这里。我们正在演练一个他认识的人写的小奏鸣曲。”
“好啊,”她作出笑脸说道,“我会听的。”她看见自己的手指无力垂在钢琴琴键的一处污点上。她感到很疲累,觉得如果他长时间看着她的话,她的双手可能会战栗的。
他在房间里走了几步,犹豫地站住了。他的牙齿将发亮、肿胀的嘴唇很明显地压了下去。“饿了吗,碧恩贤?”他问道,“这儿有些苹果蛋糕,安娜做的,还有牛奶。”
“等到结束以后吧,”她说,“谢谢了。”
“在你顺利完成一堂非常好的课之后?”他的微笑好像在嘴角那儿消失了。
一个声音自他身后的琴室里响起,拉夫科维茨先生推开另一半门,站到了他旁边。
“弗朗西斯?”他微笑着说道,“接下来的工作怎么样?”
不知为什么,拉夫科维茨先生总是使她感觉自己很傻气,觉得自己长得太高大。他自己是那样的一个小个子男人,在手上没拿提琴的时候尽显疲态。他的眉毛在那蜡黄的、犹太人的脸庞上高高地弯曲着,不过他的眼皮却没精打采、毫无生气、昏昏欲睡。今天他看起来似乎心不在焉,走到房间里根本就不为什么明确的目的,沉静的手指里握着他那把珠光闪耀的琴弓,将那白色的琴弓马尾在一块松香上慢慢滑动。今天,他的双眼锐利明亮地眯成了一条缝,亚麻围巾顺着他衣领的暗影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