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小说(第17/25页)
“我猜你现在已经做了很多。”拉夫科维茨先生笑道,尽管她根本还没有回答刚才那个问题。
她看着比尔德巴赫先生,他转身走了。他沉重的肩膀推得房门大开,于是傍晚的阳光便越过琴室的窗户,黄灿灿地刺透满是灰尘的起居室。在她老师的身后,她可以看到长长的立式钢琴,窗子,还有勃拉姆斯的半身像。
“没有,”她对拉夫科维茨先生说道,“我做得糟透了,”纤细的手指翻动着乐谱的页面,“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看到比尔德巴赫先生结实又佝偻的背绷直了,他在听着。
拉夫科维茨先生笑了。“还有时间的,我认为,当一个——”
一个刺耳的和声从钢琴处响起。“你难道不认为我们最好继续这个吗?”比尔德巴赫先生问道。
“马上。”拉夫科维茨先生说,进门之前,又用他的琴弓擦了擦松香。她可以看到他从钢琴上拿起了他的小提琴。他看着她的眼睛,调低了琴弦的。“你看过海默的照片了吗?”
她的手指在乐谱袋的尖角上紧紧盘曲着。“什么照片?”
“《音乐快递》[34]里那张海默的照片啊。那儿,在桌上,在封面内页里。”
小奏鸣曲开始了。虽然还不太和谐,却多少有些质朴的味道。有些空乏,却拥有一种仅属于它自身的利落风格。她伸手翻开了那本杂志。
海默就在那儿——在左边的角上。握着他的小提琴,手指勾在琴弦上,正在拨弦。暗色哔叽料的灯笼裤用皮绳整齐地捆缚在膝盖上方,穿着一件翻领毛衣。这是张糟糕的照片。他拍的是侧身像,眼睛被摄影师整个截去了,手指看来似乎是拨在错误的弦上。对着摄像器材痛苦地转身,看来对他而言是在遭难——他的肚子现在并没有挺出来——不过他这六个月里也没有改变多少。
海默·伊斯雷尔斯基,天才的青年小提琴家,与其老师拍摄于河滨车道的琴室中。年轻的大师伊斯雷尔斯基很快就会迎来他的十五岁生日,他将被邀请参与演奏贝多芬协奏曲,与著名的……
这天早晨,她从六点到八点练完琴后,爸爸让她到桌边来和全家人共进早餐。她讨厌早餐,吃完早餐会给她带来一种很难受的感觉。她宁愿等着用她二十美分的午餐钱买四根巧克力棒,然后在上学的时候把它们啃掉——从口袋里掏出来用手帕遮着一点一点吃,直啃到只剩银色包装纸“格格”作响为止。但是今天早上,爸爸放了一只煎鸡蛋在她的碟子里,她知道,如果鸡蛋裂开,那黏滑的蛋黄慢慢流到蛋白上的话,她是会哭的。以前她遇到过这种情况,同样的感觉这时又来到她身上。她小心翼翼地把杂志放回到桌子上,闭上了双眼。
琴室里传来的音乐,听起来似乎因为某些本不应存在之物而变得激烈又笨拙。过了一会儿,她的注意力移向海默、协奏曲和照片上,之后又再一次徘徊到了音乐课上。她在沙发上轻轻挪动位置,直到能够看清整个琴室——他们中的两位一边斜眼窥看钢琴上的五线谱一边演奏,尽其所能诠释着乐曲的内涵。
她不能忘记刚才比尔德巴赫先生看她时的那张脸。她的双手放在尽是骨头的膝盖上,仍在下意识地抽搐,演练着赋格曲的动作。她觉得疲累,伴随着晕眩与虚脱的感觉,与在练习过度的晚上即将跌入梦乡时的感受相似。就像那些令人生厌的、发出嗡鸣声的浅梦,将她带到它们自身漩涡般扭曲的时空里。
一个神童[35]——一个神童——一个神童。音节以低沉深广的德意志方式奔涌而出,在她的耳边轰鸣咆哮,继而转为呢喃耳语。在面前旋绕、扭曲、放大,再凋零为苍白无力的斑点——比尔德巴赫先生,比尔德巴赫夫人,海默,拉夫科维茨先生。旋转不息环绕不停的喉音说着:神童。比尔德巴赫先生面容急切,在虚无的环状中如海市蜃楼般浮现,其他人环绕在他的身旁。
一连串的乐句疯狂起伏。她练习过的音符曲段逐次崩落,像是一大把石子散落楼下。巴赫、德彪西、普罗科菲耶夫[36]、勃拉姆斯——与她疲劳身体遥远的悸动,以及周遭环绕的嗡鸣声荒谬地保持着同步。
有时——当她练习没有超过三小时,或者放学后在外面待着的时候——梦境还不至于如此混乱。音乐很清晰地在她的脑海中翱翔,闪现的、准确的小小回忆还可以转回来——如同联合演奏会结束之后,海默那张娘娘腔作派的“纯真年代”式的照片给她的感觉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