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23/33页)
杰克在一幢房子前停了下来,有三个男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屋内投射出的一束苍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其中两个人穿着工装裤,但没穿衬衫,光着脚。其中一个人个子很高,吊儿郎当。另一个是小个子,嘴角生着脓疮。第三个人穿着衬衫和裤子,膝盖上放着一顶草帽。
“嗨。”杰克说。三个人看着他,满脸菜色,面无表情。他们嘀嘀咕咕,但没有挪动位置。杰克从口袋里掏出那包靶牌香烟,散了一圈。他在最底下的台阶上坐下来,脱掉了鞋子。凉爽而潮湿的地面让他的脚感到很舒服。
“在干活吗?”
“是啊,”拿着草帽的那人说,“大多数时间在干活。”
杰克挖着脚趾头。“我心里装着福音,”他说,“我想跟什么人讲讲。”
那几个人笑了。从狭窄街道的对面传来了一个女人唱歌的声音。静止不动的空气里,他们吐出的烟雾紧紧环绕着他们。一个路过的小家伙停了下来,解开裤裆要撒尿。
“拐过街角有个帐篷,今儿是礼拜天,”小个子男人终于开口,“你可以去哪里,把你想讲的福音全都讲出来。”
“不是那样的福音。它更好,它是真理。”
“是哪样的?”
杰克舔了舔胡子,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们这儿有过罢工吗?”
“有过一次,”高个子男人说,“大约六年前,这儿有过一次罢工。”
“发生了什么?”
嘴角生疮的那个人蹭着脚,把烟屁股扔到了地上。“得了吧——他们只是想要每小时二十美分,所以就甩手不干了。大概有三百人吧。于是,工厂派出了几辆大卡车,不出一个礼拜,整个镇子上便挤满了来这儿找工作的伙计。”
杰克转过头,面对着他们。那几个人坐在比他高两级的台阶上,于是他不得不仰着头,才能看到他们的眼睛。“这没让你们发疯么?”他问。
“你什么意思——发疯?”
杰克前额上血管突起,颜色鲜红。“苍天啊,伙计!我的意思是发疯——发——疯。”他愤怒地仰视着他们困惑而蜡黄的脸。在他们身后,透过敞开的大门,他可以看到屋内。前屋里有三张床和一个脸盆架。后屋里有一个光着脚的女人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旁边一个黑乎乎的门道里传来吉他的声音。
“我就是坐着大卡车来这儿找工作的人之一。”高个子男人说。
“那没啥不一样。我要跟你们讲的东西明明白白,简简单单。拥有这些工厂的那帮混蛋全都是百万富翁。而落纱工、梳毛工以及在机器后面干活的所有人,成天忙着纺织布料,却填不保他们的肚子。看到了吗?当你们在大街上走来走去,琢磨琢磨此事,看看那些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的人,看看那些患佝偻病的小家伙,难道不会让你们发疯?不会吗?”
杰克两颊通红,满脸悲愤,嘴唇颤抖。三个人警惕地看着他。随后,拿草帽的那个人开始笑了起来。
“笑吧,继续窃笑吧。坐在那儿,笑破你们的肚皮吧。”
他们缓慢而放肆地笑着,三个人笑一个人。杰克擦掉脚板上的灰土,穿上鞋。他紧攥着拳头,嘴巴因为愤怒的冷笑而扭曲。“笑吧——你们就知道笑。我希望你们坐在那里窃笑,直至烂掉!”当他僵硬地走上街道时,他们的笑声和嘘声依然跟在他身后。
主街上灯火通明。杰克在街角上踯躅徘徊,抚弄着口袋里的硬币。他的头抽搐着,尽管夜晚很热,但一丝寒意从他的身体里穿过。他想到了哑巴,急着想回去,跟他坐一会儿。在他下午买报纸的那家果品店里,他挑了一篮用玻璃纸包的水果。柜台后面的那个希腊人说,价钱是六角,因此付完账时他只剩下一个五分钱的镍币。刚一走出店面,他就觉得这件礼物送给一个健康人似乎有些荒唐。几颗葡萄吊在玻璃纸下面,他如饥似渴地把它们摘了下来。
他到达时,辛格在家。他坐在窗前,面前的桌子上摆开了象棋。房间就像杰克离开的时候一样,电扇开着,桌子旁边放着冰水罐。床上有一顶巴拿马草帽和一个纸袋,看来哑巴也是刚刚进来。他突然把头转向对面的那把椅子,把棋盘推到一边。他向后靠着,双手揣在口袋里,脸上的表情似乎在问杰克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
杰克把水果放到了桌子上。“对今天下午来说,”他说,“最恰当的格言是:出去找一条章鱼,然后让它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