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9/33页)
纷至沓来的回忆把杰克的大脑搞糊涂了。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睁着眼睛,掌心向上。他的手很大,在白床单的映衬下呈褐色。当他把双手举到面前时,他发现,手划破了,青一块紫一块——血管鼓胀,仿佛长时间地紧紧握住什么东西。他的脸看上去疲惫而肮脏。棕褐色的头发耷拉在前额上,胡子乱七八糟。就连他的翅形眉毛也粗糙而凌乱。当他躺在那儿的时候,随着每一次神经质的颤抖,嘴唇动一两下,胡子猛地抽搐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坐起身来,用他的大拳头朝头的一侧重击了一下,好让自己清醒点儿。当他动身起来的时候,那个下棋的男人迅速抬起头,朝他微笑。
“上帝啊,我渴死了,”杰克说,“我觉得就像整个俄国大军踏着他们穿长袜的脚从我的嘴巴里走过。”
那人看着他,依旧微笑着,随后突然趴向桌子的另一侧,拿出一个装着冰水的磨砂水壶和一只杯子。杰克气喘吁吁地牛饮起来——半裸着站在房间当中,头向后仰,一只手紧握拳头。喝完四杯之后,他才深吸一口气,稍稍放松了些。
霎时间,某些记忆浮现脑海。他不记得跟这个人回家,但后来发生的事情这会儿清晰起来。他在一盆冷水里泡了会儿,总算清醒了,随后,他们喝了点儿咖啡,交谈起来。他掏心掏肺地讲了很多,那人则听着。他嗓子都说哑了,但他记得那人脸上的表情,比自己说过的话记得还要清楚。他们在早晨上床睡觉,拉下窗帘,不让光线照射进来。起初,他不断地从睡梦中惊醒,不得不开灯,好让自己再次清醒些。灯光也会把那家伙弄醒,但他毫无怨言。
“你昨天晚上干吗不把我撵出去?”
那人又只是笑笑。杰克很奇怪他为什么这样安静。他四下寻找自己的衣服,看到他的手提箱放在床边的地板上。他不记得是如何把手提箱从那家欠酒账的餐馆里拿回来的。他的书、白西装和几件衬衫全都在箱子里,还是他收拾时的样子。很快,他开始穿衣服。
等到他穿好衣服时,桌子上的电咖啡壶煮得正欢。那人把手伸进了搭在椅背上的马甲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杰克满腹狐疑地接了过来。卡片中间用雕版印着那人的名字——约翰·辛格——其下的一段文字像雕版一样精致而准确,那是一段简短的信息:
我是个聋哑人,但我能读懂唇语,能理解你对我说的意思。请不要大声。
这一令人震惊的信息让杰克觉得轻飘飘、空茫茫。他和约翰·辛格只是互相看着对方。
“真奇怪,我竟然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发现这一点。”
他说话时,辛格一直十分仔细地注视着他的嘴唇——他之前就已注意到了。真蠢!
他们坐在桌子旁边,用蓝色的杯子喝着热咖啡。房间里很凉爽,半开半合的窗帘让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强烈光线变得更柔和。辛格从储藏柜里拿出一个金属罐,里面装着一块面包,几只橘子,以及一些乳酪。他没怎么吃,只是靠着椅背坐着,一只手揣在口袋里。杰克狼吞虎咽地吃着。他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好好琢磨琢磨。只要依然身处困境,他就得赶快去找份工作。这个安静的房间太安宁,太舒适,让人无所适从——他得出去,一个人走会儿。
“这儿还有其他聋哑人吗?”他问道,“你是不是有很多朋友?”
辛格还在笑。他起初没有听懂,杰克不得不重复一遍。辛格扬了扬他那轮廓分明的黑色眉毛,摇摇头。
“感到孤单吗?”
这家伙还是摇摇头,不置可否。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随后,杰克起身离去。他几次感谢辛格收留自己过夜,小心翼翼地动着嘴唇,以确保对方听懂自己的话。哑巴再次笑了,耸耸肩。当杰克问他是否可以把手提箱在他床下放几天时,哑巴点点头,意思是可以。
接下来,辛格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很仔细地在拍纸簿上写了点儿什么。他把拍纸簿推到杰克面前。
我可以在地板上铺一张床垫,你可以留在这里,直至你找到住的地方。我白天大部分时间出门在外。不会有任何麻烦。
杰克觉得自己的嘴唇在发抖,突然有一种心怀感激的感觉。但他不能接受。“谢谢,”他说,“我已经有了住的地方。”
当他起身离去时,哑巴交给他一条蓝色工装裤,紧紧卷成了一个小包,还有七角五分钱。工装裤很脏,杰克认出了它,猛然回忆起过去一周里所发生的事情。辛格设法让他明白,那些钱是他口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