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7/33页)

“那你干吗跑到这儿来跟我们一起生活?”米克问。

波西娅停止了削土豆皮,她那棕褐色的细长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和着她说话的节拍。“事情是这样。瞧——他们每个人都给自己的家建造了房子。这些年里,他们全都努力干活。当然,这年头每个人都在努力干活。但你知道——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跟外公一起生活。但在那里的时候我从未干过任何活。任何时候,只要我、威利和海博尔遇到麻烦,我们随时都可以回去。”

“你父亲有没有建造一幢房子?”

波西娅停止了咀嚼。“谁的父亲?你是说我的父亲?”

“当然。”米克说。

“你知道得很清楚,我父亲是个黑人医生,就在镇子上。”

米克之前倒是听波西娅说过此事,但她以为那是她编的故事。一个黑人怎么能当医生呢?

“事情是这样。在我妈妈嫁给我父亲之前,她除了真正的善良什么都不知道。我外公自己就是个好好先生。但我父亲跟他不一样,就像白天不同于黑夜。”

“坏人?”米克问。

“不,他不是个坏人,”波西娅慢条斯理地说,“只是有点儿不对劲。我父亲跟其他的黑人都不一样。这事很难解释。我父亲一直在自学。很久之前,他接受了所有这些关于一个家庭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观念。他老是对家里的小事发号施令,夜里还试图教我们这些孩子学习。”

“听起来不算很糟。”米克说。

“听我说。你知道,大多数时候他很安静。可有些晚上他会突然发作。他发作起来比我见过的人都要疯狂。认识我父亲的人都说他确实够疯狂的。他做过一些很粗野、很疯狂的事情,我妈妈离他而去。那时候我十岁。我妈妈带着我们这帮孩子去了外公的农场,我们在那里长大成人。父亲一直想我们回来。但即使我妈妈去世之后,我们这些孩子也没有回家住。如今我父亲一个人过。”

米克走到炉旁,第二次装满了自己的盘子。波西娅的声音像唱歌一样高低起伏,这会儿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停下来。

“我很少见我的父亲——或许每周一次吧——但我经常想起他。我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更加为他难过。我猜他读过的书比镇上任何白人都要多。他读的书多,操心的事情也多。他心里装满了书本和焦虑。他失去了上帝,背弃了宗教。他的所有烦恼都来自于此。”

波西娅很兴奋。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谈起上帝——或哥哥威利,或丈夫海博尔——她都会兴奋。

“嗨,我可不是呼喊派教徒。我属于长老会,我们并不赞成在宗教集会上满地打滚、胡言乱语。我们并不每个礼拜去接受净化,一起在泥里打滚。在我们的教堂里,我们唱歌,让牧师布道。说实话,我并不认为唱点儿歌、布点儿道会对你有害,米克。你应该领着你的小弟弟去主日学校,而且你也老大不小了,完全可以上教堂了。瞧你最近趾高气扬的作派,我看你的一只脚已经踏进地狱了。”

“去你的吧。”米克说。

“瞧,海博尔在跟我结婚之前是个圣洁男孩。他喜欢每个礼拜天去接受圣灵,大喊大叫,净化自己。但我们结婚之后,我让他加入了我们的教派,尽管有时候让他保持安静并不容易,但我认为,他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我不相信上帝,就像我不相信圣诞老人一样。”米克说。

“你等等!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在我看来你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更像我父亲的原因。”

“我?你说我像他?”

“我不是说脸或外表。我是说你们灵魂的形状和色彩。”

巴布尔坐在那里,瞅瞅这个,瞧瞧那个。他的餐巾围在脖子上,手里依然握着空空的汤匙。“上帝吃啥玩意儿?”他问道。

米克从餐桌旁站起身来,站在门道里,准备离开。有时候,捉弄波西娅很好玩。她开始用同样的调门,翻来覆去说同样的话——全都是她所知道的诸如此类。

“像你和我父亲这些从不上教堂的家伙,决不可能有片刻的安宁。就拿我来说吧——我信,所以我有安宁。而巴布尔,他也有安宁。我的海博尔和我的威利也是一样。至于那位辛格先生,我一眼就看出他也有安宁。我第一次见他就有这种感觉。”

“随你怎么说吧,”米克说,“你比你们任何一个人的父亲还要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