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5/33页)

比尔弓着身子趴在书桌上,正在读《大众机械》杂志。米克走到他的身后,双臂抱住他的肩膀。“嗨,你这个老混蛋。”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跟她扭打起来。“嗨。”他说,晃了晃肩膀。

“我想在这儿待一会儿,不会打扰你吧?”

“当然不会——想待就待吧,我不介意。”

米克跪在地板上,解开那个大帽盒上的绳子。她双手悬停在盒盖的边缘,不知何故,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打开它。

“我一直在琢磨,我已经对这个盒子做了什么,”她说,“它可能起作用,也可能不起作用。”

比尔还在读杂志。她依然跪在盒子旁边,没有打开它。她的目光瞟向背对着她的比尔。看书的时候,他的一只大脚始终踩在另一只脚上。他的鞋子磨破了。有一次,老爸说,比尔吃下的午餐都跑到脚上去了,早餐去了一只耳朵,晚餐去了另一只耳朵;这话有点儿刻薄,比尔为此生了一个多月的闷气,但这个说法很逗。他一对招风耳向外张开,红彤彤的,尽管他才中学毕业,却穿十三码的鞋子。站起身来的时候,他总是把一只脚在另一只脚的后面蹭来蹭去,试图藏起他的大脚,但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米克把盒子打开了几英寸,随后又把它关上。这会儿她觉得太兴奋,不敢朝里面看。她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直至自己能够稍稍平静一些。几分钟后,她在一幅画的面前停了下来,那是她去年冬天上政府为学童们举办的免费艺术班时画的。画的是大海上的风暴,一只海鸥在空中被大风冲击。画的题目叫“背部被折断的海鸥在风暴中”。老师在最初两三节课上描述了那片大海,几乎每一个孩子都是从这几课开始。班上大多数孩子都像她一样,其实从未亲眼见过大海。

那是她画的第一幅画,比尔把它钉在自己房间的墙上。她其余所有的画都画满了人。起初她画了不少海上风暴——有一幅画的是飞机失事,人们为了逃生纷纷向外跳;另一幅画的是跨大西洋班轮沉没,所有的人你推我搡,试图挤上一艘小小的救生艇。

米克走进比尔房间里的储物间,拿出了她在艺术班画的另外几幅画——几幅铅笔素描,几幅水彩,一幅帆布油画。它们全都画满了人。她想象了布罗德街上的一场大火,描绘了她所想象的场景。火焰是明亮的绿色和橙色,布兰农先生的餐馆和恒丰银行大楼是劫后幸存的唯一建筑。死去的人倒在街道上,活着的人奔跑逃生。一个男人穿着睡衣,一位女士试图带走一串香蕉。另一幅画叫做“工厂里锅炉爆炸”,人们跳窗而逃,一路狂奔,而一群穿着工装裤的小孩子你推我搡,挤作一团,手里捧着饭盒,他们是来给爸爸送饭的。那幅油画描绘的是全镇的人在布罗德街上打架。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画这幅画,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名字。画面上没有任何大火或风暴,也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会发生这场打斗。但这幅画中的人物和跑动比其他任何画中都要多。这是最棒的一幅,想不出合适的名字实在太糟糕了。潜意识里她知道这幅画表现的是什么。

米克把画放回了储物间的架子上。没有一幅拿得出手。人没有手指,有些人的胳臂比腿还长。但艺术班还是挺好玩。不过,她只是把莫名其妙地浮现在脑海里的东西画下来——在心底里,绘画从未带给她像音乐一样的感受。没有什么东西真正比得上音乐。

米克在地板上跪了下来,迅速抬起那个大盒子的顶盖。里面是一把已经开裂的夏威夷四弦琴,绷着两根小提琴弦,一根吉他弦,一根班卓琴弦。四弦琴背面的裂缝已经用橡皮膏修补得整整齐齐,中间的圆洞用一块木头塞住了。一个小提琴琴马在末端支撑着琴弦,两侧雕出了几个音孔。米克在为自己做一把小提琴。米克把那把小提琴放在腿上。她有一种之前实际上从未看过它的感觉。不久前,她用一个雪茄盒和胶带,给巴布尔制作了一把很小的玩具曼陀林琴,这让她产生了制作小提琴的想法。打那以后,她就到处搜寻不同的零部件,这项工作每天一点点地进展。在她看来,她已经做了所有事情,除了没把自己的脑袋用上。

“比尔,这玩意儿看上去不像我见过的任何真正的小提琴。”

他还在读杂志。“哦——”

“它看上去确实不对头。它简直不——”

这天她原本打算拧紧小提琴的弦轴。但她突然认识到一切都是白费力气,于是不想看到它。她慢吞吞地扯下琴弦,一根接一根。它们全都发出微弱而空洞的砰砰声。